地上刚刚滴落的滚烫蜡油尚未冷却,小丫鬟一下子跪上去,火辣辣的触感顿时沁透了她单薄的裤衫,疼的丫鬟脸色一白,却生生抿住了唇,不敢呼痛出声。
三小姐似乎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披在脑后,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又好似在赶着什么,见这丫鬟冲撞了自己破天荒的没有发怒,只是随意一脚,将那丫鬟踢翻在一旁,啐了一口“废物”,便头也不回的顺着长廊走去。
丫鬟被她一脚踢开,后背撞上了实木长廊上凹凸不平的雕刻,疼的五官差点挪位,却半点不敢吱声,只哆嗦着等待紫衣女子走远,这才慌慌张张的收拾了地上的蜡油残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花园。
她只是这村长宅子里最普通不过的粗使丫头,什么都不懂,也绝对不会想到,这匆匆的一面,是三小姐嚣张跋扈的一生中,最后留给了她的画面。
杀意未起,长风微扬,眉头微锁的紫衣女子快步顺着长廊走,脑子里却在不断回想白日间那个黑衣少年附在自己耳边所说的一句话。
她说,“你飞上枝头的美梦,就快结束了。”
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登时如利针一样刺进了三小姐的心底,让她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脱口问出为什么。
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问,那黑衣少年已经淡笑着退开了去,乌黑的眼睛,眼神平静里,似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怜悯。而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她的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未出生便定下的娃娃亲,说是对方弱冠便会来迎娶她,可时至今日,当初说好的迎娶之期已经过了六年。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但要说心里不急,是绝对不可能。
三小姐和她母亲一样,一心只想凭借着这桩婚事飞上枝头,哪怕变不成凤凰,变一只林雀也好啊,总比待在这穷乡僻壤里草草打发一生要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心愿,却足足拖了六年都未曾实现。村子里的流言四起三小姐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又能如何?封得住一个人的嘴,封得住所有人的嘴吗?只要男方一天不迎娶她过门,这些流言就一天不会消散。可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男方似乎根本没打算在近期迎娶她过门。
不急吗?怎么可能不急!
三小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六年的青春都耗费在无尽的等待里,一个女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六年?可她再急又有什么用,总不能冲到人家家里,用刀逼着人家娶自己吧?
她也只能表现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极力表象出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一桩婚事的态度。
但其实,她哪里是不在意,她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才会做出如同泄怒般的幼稚举动。
凤无霜恰恰抓住了她的这种心思,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信息,却庞大的让三小姐无法忽略。
美梦就要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美梦自然是顺利成婚,离开这鬼地方飞上枝头做凤凰。“就要结束了”的意思,难道是指男方那边想要悔婚不成?!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悔婚?难不成是自己这些年所做的荒唐事终于是纸包不住火,传到了世外城男方的耳朵里?
就算真是这样,那个黑衣少年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难不成,她就是从世外城中出来的?
…………
在极短的时间内,各种各样的揣测纷纷从三小姐的脑子里划过,明明人家只说了一句话,还是那样一句意义含糊的话,她却在瞬间将人家的意思扭曲了十万八千里,什么相干不相干的事情全给扯出来了。
夜祗说的没错,这个女人就是一个伪君子,看似很好欺骗,实则心里弯弯道道数不甚数。
而凤无霜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对于这种求而不得欲盖弥彰却把自己弄得像小丑一样的女人更是一抓一个准。所以,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三小姐便乖乖的顺着她希望的方向思考开去。
正是因为她抓住了三小姐的心理活动,所在在她说完那句话后,三小姐果然不敢再轻易刁难她们,甚至按照凤无霜的附耳提议,将萧迩等人一并带回了家,给她最好的厢房休息着,当成贵客一般伺候。
这是因为,她担心凤无霜真的是从世外城中出来的人,又看到自己那样放荡的一幕,让她的心里也有些发虚,只能寄希望于好好伺候着凤无霜,以便于日后能求她帮自己隐瞒一二。
退一步来说,就算凤无霜不是世外城中的人,就冲她的长相,那厢房给她一住倒也无妨。至于萧迩那三个卑贱肮脏的人,她不过是看在凤无霜的面子上顺手给带了回来的,等她弄清楚凤无霜口中那句话的意思后,再酌情处理。
若凤无霜真的是世外城里的人,她倒是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那三个人;可倘若凤无霜不是……
紫衣女子的眉宇间陡然闪过污沉的戾气,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阴鸷异常。
可若不是,那就证明,那个黑衣少年从头到尾就在耍自己,等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几条人命那么简单了!
敢耍她的人,这辈子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小花园里突然刮起了风,风声萧瑟,席卷残叶翻飞不止,一面在脑子思考一面快步往娘亲院落赶去的紫衣女子,天资本就不高的她,再加上一心二用,自然没有发现在那突然刮起的风声里,一缕似有若无的杀意,正在缓缓逼来。
紫衣女子依然在往前走,虽然心中焦急,脚步倒是不慌不忙,这也是她母亲从小到大教育的后果,提醒着她日后是要成为贵妇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失去贵妇应该的气度。
只是今日的事情太过突然,本来白日里她就想找母亲商量,可谁知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外出了,一直到刚刚才回来。紫衣女子自然迫不及待的起身,去寻母亲商议。
村长家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三小姐又是喜好享受的人,所以从她的院落到母亲的院落之间,需要穿过两个小花园,直线距离也有好一段距离。以前还觉得这段路景致不错,可在今日心情焦躁之下,反倒觉得这条路长得有点让人不耐烦了。
不过好在,她已经看到第二个小花园出口的石质拱门了,出了那个拱门,在绕过一座假山,便是母亲的院落了。
紫衣女子眼神一喜,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快速朝拱门走去。
就在她的身体穿过拱门的一瞬间,眼前突然有黑影一闪,好似凭空飞起一只黑色的大鸟,紫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脖颈间便突然一凉,全身的力气好似突然被人全部抽走。她脚一软,不由自主的跌倒在拱门下。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伸手摸了一把脖子,摸到了一手的黏稠,借着远处的灯光一看,满手猩红。
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到这时才如洪水般汹涌传来,女子猛然瞪圆了眼睛,用力捂住自己的脖颈,挣扎着抬起头来,喉咙里,不断有血液咕咕冒出的诡异声响。
在她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的少年,五官俊俏得不可思议,掩在发丝后的左眼熠熠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他手中拿着把匕首,匕首雪亮反光,寒气森森,一看便知是利器。
就是这样一把利器,在女子即将穿过拱门的一瞬间,从天而降,轻巧的抹过她的喉咙。速度快得连血都没来得染上匕刃。
可是,少年的脸色那般惨白,几乎与迅速失血的女子一般无二,眼睛瞪得滚圆,眨都不眨一下,握着匕首的手甚至在不断的发颤。喉结耸动着,额前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样模样完全不像一个杀手,反倒像是被杀的那一个。
他是第一次杀人,按照凤无霜的安排,他循规蹈矩的完成,但却高估了自己。
在凤无霜的描述里,他本该一刀抹喉,了却三小姐的性命。他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在做的那一瞬,他几乎是本能的放轻了力道,以至于虽然抹中了三小姐的喉咙,却完全达不到一击致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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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44】
但是,即便这一刀并没有到让人丧命的地步,也绝对不代表中刀的人会好受到哪去。恰恰相反的是,正因为对方下手的不够利索,以至于死亡前本来可以瞬间结束的痛苦,被生生拉扯长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三小姐瞠目欲裂,一只手死死的捂着脖子,快刀割破的动脉汩汩的往外冒血,染透了她雪白的手指,顺着指缝不断往外蔓延,流过她漂亮如倒扣小碗般的锁骨,流过她鲜红夺目的抹胸,流过抹胸上金灿刺目的刺绣,流过她色彩斑斓的衣裙。
而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汩汩流淌的血液倒灌进她的气管,被割伤的声壁息肉使不上力,使得尖叫声完全发不出来,只有血液汩汩往气管中倒灌的声音。气息被阻后,三小姐整张脸迅速涨红发紫,额头上的青筋呈诡异模样狠狠往外凸起,眼珠几乎从眼眶中爆出,一张脸迅速走形,死死的盯着她眼前的凶手。
“哐当”一声响,萧迩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都在发颤,脸色惨白如鬼,哆嗦的双脚几乎让他无法稳稳的站立,发丝摇曳着从脖颈上滑开,所暴露出来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鲜明的绳索勒痕。
他怔怔的伸出手,指尖冰凉发颤,触摸上脖颈上的紫黑勒痕,仿佛又回到那一日濒临欲死的情况。
他记得那一日的天,黑沉沉的,一丝星光也没有,惨白的一轮细月挂在黑幕上,分明的色泽让人感觉好像下一秒它就会被黑暗所吞没一般。
天色已经很晚了,风很冷,小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裹着身上海棠姐刚刚替他补好的破烂衣服急匆匆的往村子里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布包裹。包裹里,是还沾着潮湿泥土的几个地瓜。随着他快步行走的频率,地瓜上的泥土微微发颤,散发出带着泥土腥气的地瓜香气,不断在他鼻尖萦绕。
他的肚子忍不住响了,咕拉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清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自从昨天早上在海棠姐家里喝了那一碗几乎看不见米的稀粥外,他就再也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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