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点头,“劳烦表兄有心了。”
樽月同叶九皆笑。樽月道:“我们城主从来不近女客,更不会亲自打点此类繁芜之事。不过城主吩咐,说姑娘是贵客。既是城主的贵客,我们自是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姑娘。姑娘所用之物必是最好的,樽月想,姑娘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一切便皆按此方布置。”
一路马车行得十分稳妥。帘外穿过姑苏城,听声便可知,必是热闹非凡。
马车停下,只听马车外的人在帘外说了一声,“林姑娘,到了。”
樽月扶着黛玉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黛玉仰首,只见府门上写着“林宅”二字。黛玉诧异,听爹爹说,这位表兄姓叶,乃是随了姑母的姓。怎的这府门上怎写着“林宅”?许是姑母离家后隐姓埋名,如今又改回林姓。
“这里可便是白云城城主府?”
叶七笑道:“这里哪里是白云城?白云城远在南海,此处不过是城主买下的园子,安置老夫人静心。”
黛玉点点头,这时雪雁也从马车上下来,跟到自家姑娘身边。
府宅的门大开,又有几个下人走了出来,两字排开。叶九恭恭敬敬地对黛玉道:“请姑娘进府。”
黛玉忆起自己上一世进贾府,下了轿子,便由贾府的下人抬着进了偏门。这会子,却是阖府相迎,不知何故,竟是心生慨叹,暖意盈盈。
正对门的影壁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一句诗:白云深处有人家。黛玉在心里想道:想来这位表兄还真是喜欢“白云”二字。
已过仲夏,即入清秋,园子不小,既有江南园林的婉约,又隐隐透着贵气。虽不及大观园那般大,一路上亭台楼阁,澄塘怪石,相映成趣。走了许久,也未入堂室。
黛玉有几分纳罕:怎的走了这么久,还未见到姑母?正想着,跟着的侍女樽月像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似的,“姑娘可是有些走累了?”
黛玉浅笑,“我倒是不累,只这园子大得很。”
叶七走在前头替黛玉拂去垂柳枝,“林姑娘也许有所不知,我们城主本长年久居海外,许久不曾踏入中原。这园子本是姑苏花家所拥的一处宅院,为我们城主所买下。老夫人素喜清静,便住在最北面的竹心苑里吃斋念佛。”
原来如此,黛玉颔首。
樽月并雪雁扶着黛玉乘上一叶扁舟,顺着一池碧波向湖心划去。待小舟靠了水榭,黛玉便在雪雁的搀扶下上了岸。湖面上吹来的风轻轻扇动水榭悬挂的两排竹帘,荷叶清香扑鼻。叶七走在前头引领着,却毫不超出黛玉半步。身后一应下人跟随,未到水榭尽头,便见另一拨下人早已俯首相迎。
走过水榭,这才算真正到了竹心苑。竹篱门内,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少女正俯身从一壁清泉中舀出甘露,浇灌一丛银丝尽吐芳华的淡菊。见了黛玉,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忙欠身,唤了一声“林姑娘安。”
婢女微异的神色落入黛玉的眼中。黛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便相问。除了窗下那一树芭蕉,便是窸窸窣窣的湘竹。
眼前此景,不禁令黛玉触景生情起来,怎的这地方如此像自己上一世住在大观园中的潇湘馆?
叶七走到青衫少女的跟前,“青漪姐姐,你去通报老夫人一声,林姑娘来了。”
被唤做青漪的婢女莞尔一笑,“是了,老夫人自打接到信儿,今儿一早上起便一直念道着。连午后的小憩都舍了。林姑娘就快随我进来吧。”
黛玉暗自打量了青漪一番,心下思忖道:这个婢女被叶七唤作姐姐,又是姑母屋里的,怕是同鸳鸯姐姐一般,想来便是姑母的心腹。“有劳青漪姐姐了。”
青漪笑道:“林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青漪不敢。”
黛玉随着青漪进了屋,屋内铅华洗尽,古朴雅致。青漪唤了一声,“老夫人,林姑娘来了。”只见一个带发修行居士模样的中年女子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姑侄二人相见的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纳罕了:二人相貌怎的竟是如此地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上回说到,黛玉到了姑苏。白云城在林宅的下人,恭迎黛玉。那黛玉见了林云,惊觉二人如此相像。
自古便有“外甥像娘舅,侄女像家姑”之说。今儿同自己这位嫡亲的姑母相见,黛玉方是真正懂了这个俗理儿。怪着方才在竹心苑外,青漪一见到自己,先是一怔。原是这个缘故。
那林家姑母并不若贾母初见黛玉那番将她拉入怀中,“心肝肉”地叫着。单瞧自己这侄女的第一眼,便很是投了眼缘。
“姑母。”黛玉欠了欠身子,欲对姑母行礼,却忙被拉起。林氏的手纤细,攒着一串墨色佛珠。轻轻抚了抚黛玉的脸颊,仔细端详了,眼神中浮现出慈爱,“你这丫头,到底太清瘦了些。自打你进屋,我瞧你的第一眼起,
姑母便知你也同我一样,定是瞧着个花儿、风儿,也能平白愁上个半日。”
见被姑母说中了,黛玉不禁微微红了脸。她也自知这样的性子并不好,可怎奈天性使然,怕是这辈子也难改了。那林家姑母却并不嗔怪,只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这性子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我这些年躲到青灯底下图个清静,诵经念佛,心也宽了不少。你还这般小,凡是宽心想,不要学了你姑母才好。”
黛玉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姑母说的是,玉儿记在心里了。”
林家姑母笑道:“自小我也是养在林家大宅里的,知这府门里的规矩。你来我这里不必拘谨着,更不必看谁的脸色说话行事。咱们是嫡亲的,何须因那些个生分了?起先我还忧心,我这个从未谋面的姑母,会不会隔着一层心。现下见了你方觉,竟是看了第一眼便是如此合缘。”
“玉儿也觉得同姑母亲得很。”黛玉浅浅一笑,露出了颊边一对梨涡。这话说的确是发自肺腑,这位姑母,虽未恸哭,亦未拉着说那么些个客套话。可只这淡淡的几句话,却叫自己丝毫不觉得生分,亲切得很。
林家姑母叹道:“我这个不孝女,还能得爹的原谅,许我回林家。没想到一晃竟是多年过去。如今爹娘皆已不在,唯有长兄。听说我那兄弟似是身子染疾,不知到底是何疾?”
黛玉亦不无忧心得道:“玉儿不孝,未能尽全孝。连爹爹的病都不知。”说着就欲滚下泪来。林家姑母慰语道:“你也不必太忧心了。你姑母唯有一子,算得你表兄了。他已着人去替你爹爹诊病。叶五的医术甚是高明,你爹定能无事。”
一旁樽月忙递上帕子,黛玉轻拭去泪,“玉儿替爹爹谢姑母和表兄挂心了。玉儿来的时候,已见爹爹气色大好。爹爹说不日便也要来姑苏,只公中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林家姑母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拉着黛玉坐下,又仔细端详了番,心中更是愈发怜爱。“家中可还有其他亲眷?”
黛玉神伤道:“娘已仙逝,玉儿出世时,爹爹已年近半百。如今膝下也唯玉儿一人而已。”一想到自己一介女流,不能与爹爹分担家务政务,将来自己除了爹爹也无依无靠。黛玉便又一阵心酸。这一世,自己一定要学着管管林家的事务。听王嬷嬷说,自己的娘虽也是贾府娇生惯养出来的千金,琴棋书画皆通外,料理家事亦甚得长辈之心。
上一世娘去时,自己还小,可已然能记事了。爹爹和娘那样的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才是自己所想要的。
林家姑母慈爱地点点黛玉的额头,“才说一会儿话,你就抹了三回雨珠子。非得改改你这个性子不可。”
黛玉轻低头,微羞红脸道:“玉儿也知这样爱愁的性子不好,以后还请姑母多赐教才好。”
林家姑母笑道:“改倒也不必了,你这爱愁怕是这一世也难改了。只今后待你及笄,定叫你父亲给你取个‘含笑的表字’,莫要叫你再愁了去。”
黛玉听罢,亦抿嘴笑了。
“为花为木愁,也莫要为人独自愁。若有景惹你愁了去,你便不再去那处景便是;若有人惹你愁了去,你便离了那个人是罢。如此芳华,正是妙龄韶光。人生苦短,红颜易老,又何必被这感怀白白占了?”
黛玉听着姑母的话,竟似梦醒了一般。上一世在大观园里,流尽了一生的泪。如果爹娘未去,自己还在林家承欢膝下,直至及笄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觅得个良人,如爹娘一样每日诗词歌赋,琴瑟和鸣。即便娘也多愁,却也有爹怜惜知意,又何来寄人篱下的忧愁哀思?荣府,终究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你在这里小住,一切都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我这竹心苑最远,也是图个清静。我早已叫丫头们收拾出了沁兰轩,也不晓得你喜好如何,若是不称心,只管跟樽月和叶七说便是。这会子你表兄不在,若是他回来,你见了可莫要为他所吓着。”
黛玉一惊,一双杏眼满是疑惑,难不成这里也有个混世魔王?
林家姑母像是猜出了黛玉的心思,“你莫要怕。你父亲得你迟,我虽是妹妹,此子年岁却比你要大上许多。只他是个习武之人,又不爱说话不爱笑。我们母子二人自小分离,许是不养在身边的缘故。谈不上亲疏远近。只有时我都在想,怎就生出这么个煞神?竟是如寒冰一般。你表兄姓叶,名孤城,他若见了你不笑也不说话,你莫要见怪才好。”
黛玉想起那日在玉簪花丛后,远远地走过那人,虽未靠近,周身便已寒气袭人。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想,这人竟真的是块寒冰了。世上竟真有人不笑不说话,黛玉忍俊不禁。
林家姑母瞅着黛玉,越看越喜欢。便将一玉置于黛玉掌心,道:“这是我林家的宝物,乃先太后所赐。若要等我那个儿子娶亲,恐怕我这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先替我收着吧。”
林家姑母合上黛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又叹了口气。姑侄二人又话了一会儿家常,说到贾敏一去、林如海便孤零零地一人,整个林家后继无人,林云又是一阵叹息。直至斜阳半山,留了黛玉一同晚膳,方才命樽月送黛玉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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