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藤纸与帐簿,殷峤陷入沉思。
她是大府的奴婢,许是跟随府内小姐识得字?可是,这帐簿又作何解释?她会登帐,是否与那个她要私会的情郎有关?那个男人……
殷峤心烦意乱的甩了甩头,她还有什么是他料想不到的?
琴声驻停片刻后,突然一阵清和淡雅、古淡疏脱的乐音悠然响起。殷峤听闻不由站起身来,这琴声不似冯兆卿所奏!
殷峤渐生好奇,冯兆卿平日视那古琴如命,轻易不肯让人碰触,如今这抚琴之人……禁不住寻声出舱,悄无声息的登上楼阁。
果真是她!
无声地站在冯兆卿身后,殷峤深邃的目光射向正在吟猱按弹、乐句转折、婉转动荡、无滞无碍抚琴的梓婼。
随着梓婼手指与手腕灵活的操缦、吟猱、动荡,琴乐贞静宏远、和澹宽大、高洁清虚、静远澹逸、幽奇古淡,已然达到了心境相合、人琴合一的境界。
余音渐消,殷峤情不自禁赞叹道:“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
梓婼抬眸,于冯兆卿身后,殷峤正神情复杂地看向她。他何时上的楼阁?不由玉脸上立即飞上两抹嫣红。
冯兆卿旋即转身,“峤兄!”
“少师,你这古琴轻易不与别人抚弄,今日云裳可谓荣幸之至啊!”
“没想到云裳姑娘的琴艺如此了得,此琴算是遇上真正的知音了!”冯兆卿看向梓婼的双眸里充满倾慕,令殷峤不由得蹙起眉头。
“少师见笑了,云裳此等雕虫小技,不足以令少师如此称赞!”
“哎!云裳姑娘太过自谦,冯某自持琴艺不凡,未料姑娘更胜冯某一筹。实令冯某叹服不已。如若姑娘不嫌弃,冯某愿将此琴送于姑娘!所谓知音难觅,这琴更适合姑娘抚拨!”
冯兆卿的话一出口,殷峤和梓婼同时愕然看向他。
梓婼连连摆手,“如何使得?云裳不才,少师莫要取笑了!这琴乃少师心爱之物,云裳岂可夺人所爱!”
殷峤知道,冯兆卿话已口出,断不会收回,虽然心中有些吃味,但正如冯兆卿所言,这床古琴在她手中弹拨更能将琴的韵味挥洒得淋漓尽致。
“云裳,既是少师的一番美意,你理当收下!”
“不可,万万不可!”梓婼虽然喜爱这床古琴,但从小偏爱音律的她深知,爱琴之人视琴如命。之前殷峤已然说过,冯兆卿平日轻易不让别人碰触此琴,今日有幸能抚拨一曲,她已然心满意足,岂可再夺人所爱?
冯兆卿清秀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失望,“云裳姑娘,冯某真心奉送此琴!”
“少师,您的美意云裳真心领受,但云裳说过,绝不夺人所爱。这琴,云裳断然不能接受。”
殷峤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没看错她!
冯兆卿一脸失望,“既然如此,冯某亦不便强迫,还望姑娘能再抚曲一首,全当姑娘真心领受冯某送琴之意!”
梓婼将目光转向殷峤,殷峤微微颔首,“如此,云裳便依少师所言,献丑了!”
梓婼欣然坐下,拂手于琴上,将立于眼前的那两位倜傥出尘、丰神如玉的男子带入或在天上,或在海中,或在幽远,无限美妙的意境之中……
“大娘,你听,这琴声真好听!”小兰挽着袖子在庖房里帮忙。
“听见了,听见了!不知是谁在弹奏,听得人都飘起来了!”孙大娘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道。
“还能有谁……”张军溜达到庖门接口道。
“来得正好,赶紧去拉风箱,我和小兰都快忙死了。”孙大娘转过身,将擦汗的手叉在腰上,命令道。
“嗤!”王顺跟在张军身后,不由得嗤笑出声。
张军回头瞪了王顺一眼,“早不早,晚不晚,都怪你!”
“怪我什么?是你说要来庖房的……”王顺抬了抬眉毛,坏笑道。
“少在那里磨牙,麻利点!”
“凶死了,难怪……”张军回过头,嘟囔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孙大娘一步上前拎住张军的耳朵斥道。
“没说你,没说你……快放开,疼死了!”张军被孙大娘拎住耳朵,吃痛得团团转。
“哼!别再让我听见!”孙大娘用力扯了一下那只耳朵,方才松手。
“咝!耳朵都快被你扯掉了!”张军拼命地揉搓耳朵抗议道。
“活该!”王顺忍不住幸灾乐祸。
“笑什么笑,快干活!”孙大娘将桃花眼转向王顺,王顺立即闭上了咧开的大嘴。
小兰在一旁乐不可吱地捂住嘴,每每孙大娘教训那两个校尉,小兰都觉得十分有趣。
有张军和王顺的帮忙,小兰轻松许多。孙大娘也能腾出空站在庖房门口倾听楼阁上的琴曲。
“一定是爷弹奏的!”孙大娘猜测道。
“我猜是冯少师!”小兰接口道。
“嘿嘿,你们都猜错了,抚琴之人是那小娘子!”张军一边抽扯着风箱,一边说。
“云裳姑娘?”
“云裳姐姐?”
孙大娘和小兰不约而同地惊讶道。
“真没想到,那小娘子,不只人长得标志,又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登帐,竟连抚琴都胜人一筹,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王顺赞叹不已。
“可不!那小娘子一看便知,不是一般女子!”张军连连点头。
孙大娘和小兰相互对视,不由得嗤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呢?”张军、王顺异口同声问道。
“与你们有何相干?”孙大娘和小兰也异口同声地回道。
“哼!”张军不以为然地回过头,继续拉扯风箱。
王顺则凑到门口,“大娘、小兰你俩笑啥呢?”
“王副尉,爷可在楼阁之上?”小兰反问道。
“啊!在上面呢!”
孙大娘与小兰又相视而笑。
“你俩到底笑啥呢?”
“这日头偏就打西边出来喽!”
☆、第25章 瑟宜月夜,情愫尤深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殷峤的手不方便,梓婼对他“特别关注”,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对殷峤关怀体贴、无微不至,令殷峤颇感惬心逞意。
冯兆卿眼见二人关系越发亲近,便很识相地避免打扰他们二人。反倒是梓婼,由于驳了冯兆卿欲赠古琴的面子,心中总感过意不去,有空便找冯兆卿“谈琴说艺”。冯兆卿对梓婼的琴艺极为倾慕,又对其人品赞不绝口,一来二去,殷峤心中的酸劲不由地浓郁起来。
自从梓婼帮张军、王顺重新整理登录了帐簿后,张、王二人面上对梓婼钦佩、敬重,暗里更是心服口服,完全不似梓婼刚上游舫时那般,在言语间有意无意地轻薄。
孙大娘和小兰自不必说,对梓婼更是越发的喜爱!
整个游舫,无不对梓婼心生欢喜,梓婼虽已渐渐适应了游舫上的生活,却每每夜深人静,面对苍穹素月时,仍禁不住想念爹爹和小媃。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同一片苍穹下,月亮没有太阳那般的光芒四射,没有众星的闪耀璀璨,但月亮的朦胧疏淡、时盈时亏,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残缺美。
月亮高悬于夜空,圆缺滑过无情的岁月,冷冷地亲睹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又承载了世人心中多少喜怒哀乐?
今夜,月光柔和疏淡。迎着习习的晚风,梓婼倚在楼阁的碧栏边,俯视清波水,仰看明月光,心中的冷寂更加浓烈,禁不住幽幽吟诵出声。
“夜江雾里阔,新月迥中明。溜船唯识火,凫鸟但听声。劳者时歌榜,愁人数回更。”
即将中秋了,爹爹和小媃不知如何!
梓婼无比的想念故乡,想念家人。
冯兆卿登上楼阁时,正听到梓婼忧郁地吟咏,“云裳姑娘!”
梓婼蓦然回眸,“少师,夜已深,您还没有歇息?”
“唔!今夜月色朦胧,我谱了首琴曲,可惜后半部分总不令人满意,便想出来透透气。”
“哦?少师可否让云裳先睹为快呢?”梓婼听说冯兆卿谱了首新琴曲,一扫先前的悒郁,兴冲冲地问道。
冯兆卿听闻连连摆手,“惭愧惭愧,云裳姑娘莫要取笑冯某了,那曲子只有上半部,下半部并未……”冯兆卿话至一半顿住,看向梓婼,突然改口道,“冯某竟然忘了还有姑娘这般精通琴艺的高手,厚顔恳请姑娘将后半部分曲谱予以编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少师您太过自谦!云裳这点雕虫小计岂敢妄称高手?如若少师困顿,云裳愿助少师解困,还望少师莫再高抬云裳。”
“哈哈,云裳姑娘,你我不要相互自谦了。”冯兆卿说时将手中的曲谱递向梓婼,“这是曲谱,有劳姑娘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云裳尽力便是。”梓婼接过曲谱,借着月色,认真的琢磨起来。
冯兆卿立于梓婼身侧,时不时地指向曲谱中的某段,两人不知不觉地越挨越近。
殷峤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躺在床榻上,他知道梓婼每晚皆要独上楼阁小呆片刻,他早已习惯在听到她回舱后入眠。然而,已是二更,梓婼迟迟未归,殷峤疑惑的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出了舱门。
楼阁之上,隐约听见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殷峤心下一沉。踏上楼阁,入目的竟是梓婼与冯兆卿傍身亲近而立,殷峤顿时不悦地“嗯哼!”出声。
梓婼和冯兆卿听闻一惊,同时回首,见殷峤正阴沉着脸注视他们。
冯兆卿一时愣怔,随口问道:“峤兄,夜已深你还未歇息?”
“是啊,夜已深,少师不也未曾歇息吗?”殷峤冷声反问。
冯兆卿瞟了一眼身边的梓婼,立即识相地接口道:“哦!是啊,夜深了,我该回去歇息了。云裳姑娘,曲谱暂放姑娘处,改日再向姑娘请教,冯某告辞。”
梓婼正欲开口,冯兆卿却已转向殷峤,朝他点了点头,掠过他下了楼阁。
梓婼微微蹙眉,望着冯兆卿匆匆离去的背影,为殷峤先前说话的语气略感不悦。他不在舱内好好睡觉,莫名其妙地跑上楼阁胡乱发什么脾气!
“你不睡觉,跑上来做什么?”梓婼瞋了殷峤一眼。
“我上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殷峤忍不住挖苦道。
梓婼听出殷峤的嘲讽,瞥瞪向他,“不可理喻!”说罢,拿着冯兆卿的曲谱欲离开。
不想,擦身殷峤时,被他倏的一抬手给拦住了去路。
“怎么?我扫了你们的雅兴,惹你生气了?”
殷峤冷冷的质问令梓婼顿生不满。
“对!”嘴上说着,伸手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