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很警觉地往后稍退了退,段书意却也没来得及问什么,苏晔已走到他身边,道:“殿下喝盏茶再走罢。”
段书意未拒绝,苏晔蹲下来小声同常遇道:“有事么?”
常遇回说:“姑父出去了,让我来知会一声……”她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书意。
“说去哪儿了么?”
常遇摇摇头,又说:“不过是坐府里马车出去的,应当不要紧……”
苏晔松口气,刚起身,段书意便问:“大人出门还要知会么?”
苏晔回:“让眼盲之人独自出门,总有些不放心。”
段书意作恍然状:“我倒认得一位大夫,号称什么都能治。若这眼盲并非先天所致,指不定还有救。”
苏晔闻得这句“”号称什么都能治“,随即就问:“殿下所指可是商墨商大夫?”
段书意偏头看他:“你也知道?”
“先前便一直遣人寻这位大夫,但始终无消息,若殿下认得,那再好不过,可否帮忙牵个线,劳烦商大夫看一看?”
段书意不急不忙回道:“他如今云游四方,今冬恰好在西南落了脚,与我父王还算有些交情,待我修书回去问问罢。”
苏晔自然是千恩万谢,段书意示意他打住,这才一同去喝了茶。
送走了段书意,苏晔回书房写了封信,让管事送出去。
方才段书意的热情与说辞让人起疑,苏晔生性谨慎,遇疑必究,自然要让人去查其中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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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俨回来时带了一箱子书,还特意问苏晔藏在哪里可以不被常台笙发现。苏晔好奇便俯身打开箱子翻了翻,没料竟全是盗印翻刻的芥堂书册。他直起身:“你打算帮台笙打官司?”
“她觉得做这些是徒劳无功的事,但盗印翻刻绝对是越姑息便越猖獗,就算不能完全杜绝,杀鸡儆猴也并不是不能实现。”他顿了顿,“你家车夫居然识字,果然是大户人家,帮我谢谢他。”
“知道了。”苏晔抱起那沉甸甸的箱子,“暂时放西边最里面那间客房罢,那里无人去的。”
陈俨表示非常好,遂跟着苏晔一路往西边走。路上他又问:“烫伤会留疤是不是?”
“分情况。”苏晔偏头瞥他一眼,“你烫伤了么?”
“我倒挺愿意是我被烫伤,可是——”
“台笙被你烫伤了。”苏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结论。这世上能让陈俨内疚至此的,恐怕唯有常台笙一人。真是一物降一物。苏晔又问何时烫的哪里烫伤了,陈俨竟如实地一一回了。
苏晔道:“我看她走路似乎无甚异常,当真很严重么?”
陈俨知道常台笙这两日是刻意忍着痛,意志力强大的人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不会示弱,忍耐力惊人。他回说:“那日为了找我,烫伤的水泡都磨破了,脓血浸透袜袋。”他稍顿:“所以很可能会留疤,而我认为你这里可能有除疤的药膏。”
“药膏有,但是——”苏晔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里的信息,“你出了何事?”
“有个无聊的人半路将我劫走,下了盘棋遂放我回去了。她以为我出了事,马不停蹄地找了我一晚上。”
苏晔眉头陡蹙:“那人当真是因为无聊劫走你么?”
“当然不。”
苏晔指望他能给出精准理性的结论时,陈俨却道:“他不仅无聊,而且志趣恶心。”
恶心?苏晔极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词来评价别人,到这程度难道是对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苏晔还未来得及问,陈俨又道:“我需要找一种香料,所以如果我去你的香料铺子待一阵子你会不会同意?”
苏晔怎可能拒绝他的要求,抱着书箱进了屋,道了声:“随意。”
“太好了,谢谢你。”陈俨站在门口等他出来,“那去拿药膏罢。”
苏晔拿他没办法,遂只好带他去药库。
宅子太深,故而幽静,前边发生的事后边一概不知,等门房匆匆来禀告时,人都已进了门。门房小厮终在药库找到苏晔,气喘吁吁道:“少爷、夫人家的侄女到府上了,这会儿应在夫人房里呢。”
卢氏的侄女?
陈俨闻言,在一旁道:“看来有人不忍心看着你孤独终老,出手当真……太迅速了。”
苏晔将药瓶递给他,没回话就出去了。
按说卢氏带个侄女到府里来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她昨晚说了看庚帖、续弦之类的话,转头就将侄女接过来,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卢氏侄女卢佳,这会儿换了衣裳,安安静静坐在卢氏房间里晒太阳,隔扇门开了一点,恰好可以看到外边走廊。卢氏坐在红木圈椅里剥瓜子,道:“这府里是不是挺好的?”
卢佳点点头。
“卢家人多,又都住在一块儿,每日争来斗去的,耳根都不得清净。这府里大少爷二十几岁了连妾室都没有,是非少得可怜,也适合你这温吞好逸的性子。”
卢佳仍是安静坐着,没接姑姑的话。
这时常遇恰好从门前跑过去,卢佳眼前一亮,她早闻这府里连个小孩子都没有,可这活泼可人的孩子又是谁家的?
卢氏这时候懒洋洋道:“呵,也不知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聪明倒是挺聪明,可又不是他们家的种,再聪明有个什么用?就算过继,也好歹挑个男孩儿来过继,这女孩子将来能做什么呢?”
卢佳依旧没开口。
“前 阵子你父亲还说要将你许给薛家那个二公子,薛家底子是不错,可那二公子在外边花得很,又不学无术,我听陆姨娘说那小子连女人都打,这种男人哪能嫁?”卢氏 低头继续剥瓜子,“看来看去,这苏州城啊,除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好人家了,你若愿意受个一两年委屈,将来可就都好了。且我又还在,这府里都没人欺负得了 你,这委屈撑死了也就是名分上的,旁的什么亏也吃不了。”
卢佳这时候才唤了一声“姑姑……”,示意她别提这件事了。
姑姑喊她过来过年,这其中意思她隐约有个概念,但没料姑姑竟能将此事说得如此坦荡荡……
卢氏抬头看她一眼:“你父亲肯让你来,就是默许了这提议,你来了就安心住下,自然会成事。”年轻男女,郎才女貌,配不到一块儿才奇怪。
卢氏忽然起了身:“既然是来客,恰府里还办着丧事,先去上柱香罢。”
卢佳知道是给顾月遥上香,虽觉着有些别扭,却也只好起身跟着姑姑去了灵堂。
卢氏本以为苏晔应在灵堂待着,想让两人先碰个面,可没料到了灵堂却未见苏晔人影,就只好作罢。那边卢佳倒是恭恭敬敬给顾月遥上了香,卢氏瞥她一眼:“回去了。”
卢佳转过身,恰这时苏晔与陈俨从外面进来。卢佳看看蒙着眼的陈俨,又看看苏晔,竟下意识地低了头。
、第79章 七九
一旁的卢氏见苏晔进来了;连忙暗推了卢佳一把,示意她快打招呼。可卢佳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直愣愣看着面前两位清俊无比的公子。苏晔此时一 身素衣,而陈俨则着青袍,明眼人一瞧便知穿素衣的才是苏晔;可偏偏卢佳将所有目光都投给了蒙着眼的陈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瞧一眼苏 晔;声音低如蚊蚋;“苏公子……”
卢氏见她打个招呼都如此别别扭扭,遂同苏晔道;“这便是卢家三小姐;我喊她到府上来过个年,没意见罢?”
苏晔淡淡看了卢佳一眼,极其客套地回道:“卢三小姐住下便是,缺什么同管事讲就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卢佳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叨扰了”,这才跟着自家姑姑往外走。
她从陈俨身边走过时,陈俨忽伸手搭住了她的肩:“等一等。”
卢佳大惊,转头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位蒙眼的公子,陈俨却立时收回手,语声平静无奇:“你从哪里来?”
“诶?”
旁边卢氏及苏晔也是一头雾水。
卢佳回道:“从……姑姑房里过来的。”
“不。”陈俨道,“我是说那之前。”
“自己家……”
“你房里用熏香?”
卢佳一愣,她从家里到这儿已换了衣裳,他如何还闻得出她用了熏香……她点点头,想起对方看不见,遂又应了一声:“是……”
“哪里来的香料?”
卢佳又老老实实回:“……我家铺子里的。”
“品味还真是独特啊……”陈俨偏头同苏晔道,“用不着去你家香料铺子里找了,我要找的答案就在这位小姐身上。”他说着又侧过身:“我想这香料应当很难得罢,三小姐。”
“是……”卢佳低低回,“是番邦海运过来的……叔叔说只此一家,且苏州城里就几个人买……”
“太好了。”陈俨道,“你可以去休息了,三小姐。”
卢 佳久居深闺,几乎没与家中长辈以外的男性接触过,但今日却与陈俨说了这么多,她自己都感觉意外。在她眼里苏晔虽然是翩翩君子,但看着毫无生气,而陈俨虽然 眼盲,却似乎……很有意思,引人好奇。她跟着姑姑往客房去时,整个人都还懵懵的,回想起方才他精准无误地在她走过时搭住她的肩,然后迅速收回,紧接着是一 连串的发问,她竟有些慨然——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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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佳再见到陈俨是隔了一日之后。
因是除夕,且常家素来有除夕夜自己包馄饨的习惯,苏老夫人听常遇说了这事,心血来潮便让府里各房一起到厅中包馄饨。
毕竟因顾月遥的事,这府里也许久无生气了。一起包馄饨,再吃顿年夜饭,也能稍稍热闹些。一大早厨工便开始准备馅料,苏府做事就是考究细致,各房爱吃的馅料不同,竟分着准备,皮子也都揉好切好,就等着主子们挽袖子包。
这提议固然好,但厨工们将皮与馅料送去小厅时,却也很是忐忑。今年主子们恐怕要吃一锅手艺差到极点的馄饨了……指不定还会露馅,浮一锅碎菜叶子。
小厅里聚了十几个人,围了两张圆桌学着包馄饨。苏老夫人自己也不会包这玩意儿的,遂喊常遇:“你来教。”
常遇果真像模像样地教一群大人如何包馄饨,也不怯场。卢氏这时候问她:“小丫头手这么巧,谁教你的呀?”
“姑姑!”她话音刚落,此时常台笙恰好带着陈俨过来。小丫头立刻朝她跑了过去,常台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