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听了这话,又不好不接着,只得拿在手上,自己披在昭君套外头,一面道个万福,说道:“如此多谢大人关爱。”因想着说几句软话,却是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了半日,方才说道:
“方才并不是奴家有意冲撞了大人,只因不明内中情由,才冒然劝说大人去寻那郑娘娘赔不是的,如今你既然不愿意,奴家倒不敢强求。”
杨戬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就往前走了一步,来在玉楼跟前柔声说道:“娘子当真不愿意我去找那郑娘娘说和。”玉楼见状,唬得心里突突乱跳,只是此番又打不得退堂鼓了,只得咬紧银牙勉强说道:“奴家不愿意你去见她……”
那杨戬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伸手就携了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唤道:“玉楼……”
那孟三姐给个不相干的男子唤了闺名,直臊得满面飞霞,将头垂得低低的,又不敢答应,又不敢挣开,就这样给他拉着手,两个在月光底下立了半晌,正没开交处,忽听得船舱底下有人上楼的声音,却是红药在底下一面上来一面说道:“奶奶怎么还不见回来。”
唬得那孟玉楼连忙挣脱了,转身回避,两个刚刚分开,就见那红药姑娘端了一盏烛台上来,笑吟吟道:“奶奶说出来透透气,怎么这半日不见回来……”
说着,佯作惊呼了一声道:“敢情我们爷也在这儿,怪不得奶奶半晌不回来呢……”玉楼听了,更加害羞,也顾不得他们主仆两个,自己一跺脚就下了船舱里头。
那红药姑娘扑哧儿一乐,对着杨戬福了一福,连忙追下去,一面笑道:“奶奶慢走,仔细滑到了,叫奴婢给奶奶照着些吧。”
那孟玉楼急急的款动金莲,也不等一等红药,一直走到船舱尽头自己房里,方才回房嗔了她道:“你这蹄子,说好了我只是去哄他一哄的,却不来为我周延,平白叫他……”说到此处,脸上一红,低了头就不言语。
那红药姑娘听了也跟着脸上一红,掩口而笑道:“我在底下听着奶奶的声音,怎知你们两个都不说话,奴婢又不知事体,不知道应该何时出去的,等了半日,又怕奶奶出事,才冒然出去,奶奶没瞧见我们爷,方才倒是狠狠瞪了奴婢一眼,都要唬死我了呢,也就是为了奶奶罢了,若是换了旁人,奴婢再不肯为她吃里扒外的了!”
玉楼给她狡辩了一番,心里也是无法,只得摇头道:“就不该听了你这蹄子的话冒然出来,如今给你们主仆拐了,奴家还能怎的,只求这一去千万成功,救下你们大人与奴家夫主,旁的也顾不得许多了。”
红药听见玉楼不怪罪,嘻嘻一笑,上来打发她换衣裳,服侍玉楼躺下,却见了杨戬那件披风,笑道:“江上比不得旱路,夜间湿冷,只怕一床锦被不够,不如把我们爷这件披风压上吧,倒也暖和。”
玉楼闻言也是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答应了,主仆两个方才上床吹灯睡觉。
那孟玉楼有些择床的毛病儿,不在自己家中就睡不踏实,如今坐船走水路,更加难以入睡,辗转反侧的,开始时红药还与她说笑,过了一阵,到底是年轻姑娘,睡得沉沉的了。
玉楼无法,只得自己又转过一边来,细细想着今日之事,心中倒也叹息这红药姑娘为了主子,也算是一片真情。忽然瞧见锦被外头那杨戬的披风,辗转之际,只觉一阵成年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弄得玉楼没由来脸上一红,连忙稳定了心神,勉强睡去。
谁知迷迷蒙蒙之中,自己倒像是给人捆了,推推搡搡的来在一处刑台之上,抬眼一瞧,那刑台上好似写着斩妖台几个金字。
玉楼见状,唬了一跳,心中暗道,莫不是奴家已经香消玉殒,此番竟到了阴间怎的……正在思虑之间,忽见身后许多黄巾力士前来拉扯自己。
玉楼急了道:“你们这一伙强人如何这样无礼,奴家是杨宗锡之妻,西门庆之妾,良人女子深闺命妇,便是到了阴曹地府,自有女鬼雌狐押解,你们动手动脚怎的?”
但听得那斩妖台上一个天官模样的人冷笑道:“白牡丹,如今你也不是副公主了,还端着架子给谁看,你这贱人盗去娘娘金簪,天道不容,如今犯事,劝你好生受刑,何必又来尖刺儿。”说到此处长个了调门儿道:“将这贱人押上刑台!”
那几个黄巾力士听了这话,将孟玉楼高举在半空之中,往那刑台之上一掷,正跌跌撞撞落在通天之柱旁边,那天官将手中捆仙绳祭起,朝着玉楼身上一挥,就将她绑在那行刑柱子上头,冷笑一声道:
“姑娘,平日里你见了我们这些散仙,当着是眼皮儿也不抬一下儿的,仗着娘娘对你宠爱有加,亲生女孩儿一样的吃穿用度,还真当自己是七仙女儿了?”
那孟玉楼越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得啐了一声道:“奴家就算是身归那世,自然有阴间法度掌管,如何又由着你这泼皮破落户多说……”
那天官听了大怒,伸手扯了腰间打神鞭,就要往玉楼身上招呼,孟玉楼到底妇道人家,虽然嘴上要强,心里早已唬得怯生生的,见那歹人意欲鞭挞自己,吓得花容失色,别过脸去。
就听见那鞭子隔空打得山响,正往身上招呼时,但听得一声巨响,皮肉倒不觉得疼痛,不由得心中疑惑,抬眼一瞧,身子前头却有个天神模样的男子挡着,竟伸手接住了鞭子。
那天官见了,倒也不敢怠慢,连忙上来请安道:“原来是二郎真君到了。”但听得那男子冷冷说道:“如今舅母有话,只要剔去白牡丹姑娘仙骨,命她下凡历劫,只因三盗金簪,便罚她三嫁良人,刑夫两次,也就罢了,如何行刑之前还要这般作践人的。”
那天官听了这话,倒有些心虚,因低了头不敢再说,叫那男子哄下了刑台,转身方与孟玉楼对视。
玉楼甫得了性命,抬眼一瞧,倒是唬了一跳,但见面前这人虽是天神妆束,但观模样儿身量儿,却与那杨戬杨大人一般无二。
那天神见了她,倒换了一副温文神情,柔声说道:“妹子,一别几日,小神未曾前来探望,叫妹子受苦。”
那孟玉楼见杨戬此番改了称呼,竟是这样轻佻,忍不住脸上一红,啐了一声道:“谁是你妹子!”
杨戬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而笑道:“你我虽然不是亲眷,只是往日我舅母十分重用疼惜于你,将你与众位表妹们一处娇养,如今唤你一声妹子,也不是越礼之处,不记得你我年小的时候,你还赶着我叫二哥的?”
玉楼听见这话,又恍惚觉得自己两个倒像是亲眷,一时却又想不明白的,正在恍恍惚惚之际,但见那杨戬欺上身来,搂了她的粉颈,伸手在雪背上一探,好似探得了一根仙骨,伸手扯住了,却附在她耳边,低眉耳语道:
“妹子别怕,此番小神奉命剔去姑娘的仙骨,你既下世为人,我陪你下世为人,定要护你周全罢了。”
玉楼听了这话,一知半解的,正要问他,只觉粉颈之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不由得娇呼一声,醒了过来,却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一旁红药姑娘兀自沉睡着,听见玉楼娇呼,早已醒了,满目戒备神色道:“奶奶怎么了?”见玉楼眉目恍惚,花容失色,额上全是香汗,方才松了一口气道:“敢情奶奶是缠绵梦境之中,魇住了吧?”
玉楼出了半日神,方才点了点头道:“倒像是魇住了似的,可要唬死奴家了……”红药听了,连忙披了大衣裳下床,从汤婆子里取来温凉不沾的茶水来,递给玉楼吃了,一面好奇问道:
“奶奶平日里最是端庄稳妥的,是个湿衣不乱步的性子,怎么今儿做了个梦,倒唬得那样儿可怜见的,是梦见什么了?”
玉楼听她一问,随口说道:“恍惚梦见了你们主子……”说到此处才想起失言,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那红药原不知道玉楼梦中故事,还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红了脸,忍不住笑道:“奶奶还说心里没有我们爷,却如何睡里梦里也是他……”
玉楼如今惊魂未定,也没心思与她分辨,随口嗔了她两句,娘儿两个依旧吹灯睡觉,一宿晚景题过。
却说玉楼昨日给噩梦魇住了,到天亮时分却好睡起来,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但见红药和小鸾两个正在对面榻上闲坐着低声说话儿,见她醒了,连忙起来服侍。
玉楼不由得脸上一红道:“你们也是淘气,看我睡得香甜,如何不知道唤我,这会子不去给姑妈请安,倒叫人家笑话。”
两个姑娘听了,倒是扑哧儿一乐,小鸾笑道:“奶奶还做梦呢,如今老太太倒是来瞧过奶奶了,见你睡得香甜,吩咐奴婢们别吵醒了奶奶。”
孟玉楼听了,嗔她们糊涂,待要急着起来,早有红药上来搀扶着笑道:“奶奶不用忙,如今老太太只怕正在歇中觉呢,咱们越发等她醒了再去请安吧。”
玉楼听了方才点头,一面叫两个丫头服侍着梳洗,忽然想起杨戬来,待要问时,又不好细问,欲言又止的。
那红药早瞧出来了,因笑道:“还要跟奶奶回一声,我们爷昨儿连夜回东京城里去了,只怕如今早就回在天字号房里,还说请奶奶放心。
只因奴婢还不能回去,又听见牢里总有些官宦人家儿送女孩子进去服侍,奴婢不放心,就命云霞雨露四个蹄子跟着我们爷一起回去了,左右此处有奴婢服侍奶奶惯了的,况且咱们此番原本妇道就多,带了许多丫头倒不方便。”
玉楼听见杨戬已经回去了,方才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这样的安排倒好,也省得他那里没人服侍,也省得我不耐烦跟着的人多。”主仆几个说了一回闲话,估计那杨氏姑妈差不多醒了,就赶着往她那边儿船舱里应酬问安。
沿路之上也无非就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倒也无书可表,这一日弃舟登岸,雇了几辆香车与妇道们坐了,那杨举人却是依旧骑马,来在东京城内,玉楼隔着车帘子抬眼看时,却是好一座城池,但见: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按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