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琵琶在外面大堂里坐着歇着,那蕴姨娘见了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哥儿既然会弹琵琶,可会谱曲不会?’
小人因说当日也是个行院里的好子弟,这点子小事难不倒我的。谁知那蕴姨娘听了大喜,把素日里那嫌贫爱富的嘴脸都收了起来,满面堆欢,央我去那李师师姑娘房里,听她说要怎么谱曲子。
我原懒得凑那个虚热闹的,只是想着如今这个差事也是李妈妈对这姨娘好说歹说谋了来的,如今要给她没脸时,只怕你们妈妈脸上也不好看。
二一则,我说了娘子别恼,常听人说那李师师姑娘如何貌美如花艳绝天下的,心里到底好奇生得什么模样儿,不知比娘子如何,如今有了这个由头,也想往她闺房之中瞧瞧金面。因答应了你们蕴姨娘,跟她往那师师姑娘的绣楼中去伺候。
说来也是惭愧,小人在欢场之中打滚多年,也曾钻过不少姐儿的闺房,竟没见过想师师姑娘的绣楼这般精致的所在,那师师姑娘也是看得起小人,竟叫我往阁楼上里间伺候着,那香闺,啧啧……那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话还没说完,早听得那李娇儿啐了一声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真有这样的房子,只怕连神仙也住得了呢。”说到此处,早就想起一个巧宗儿来。
因问那吴二官道:“你如今替那师师姑娘谱了曲子没有呢?”吴二官点头道:“今儿走一遭,不过是听她说些乐理,大概知道要个什么样的调子,左右曲谱都是现成儿的,只要编出个花样儿来,与旁人常的词牌稍有不同罢了。
今儿与她谈讲,那师师姑娘倒像是有些信服小人的模样,因对那蕴姨娘说了,明儿也是这个时辰,教我抱了琵琶前去演习一回,若是好了时还有赏赐,又特地嘱咐那蕴姨娘明儿好生叫我歇着,别再派了别的活计。”
那李娇儿听了大喜,只怕这一回倒是见她的好机缘了,因央求那吴二官道:
“二爷,既然有缘见得师师姑娘一面,好歹替奴家传个话儿吧,最近一直有人来寻人情,将我烦死了,待要不答应时,又伤了姐妹交情,待要答应了时,咱们又巴结不上那李师师,如今既然二爷得了这个巧宗儿,好歹疼我,也叫奴家在姐妹面前有的说嘴。”
那吴二官听了心上人几句温言软语的,就给她挑动那一片怜香惜玉的心思,因拍着胸脯横打鼻梁笑道:“这个容易,如今师师姑娘正求着我办事,若是咱们求她一点子小事,自然好办,只是不是娘子的姐妹要求的是什么?”
李娇儿笑道:“我有个姐妹,今年刚嫁了一个举人老爷,成日里只听见她家夫主哀叹,说是妻子出身勾栏李家,自己却不曾见了这艳名远播的小姨子李师师,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那个姐妹如今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消息,说我们举家搬到京城里来,竟与那师师姑娘一墙之隔的住着,因再三再四来信,说如今恰逢大比之期,她汉子进京赶考,因十分渴见这位师师姑娘的,好歹求我想个法子周全了此事才好。”
那吴二官听了笑道:“这不是没有的事么?天底下哪有老婆勾引汉子去见窑姐儿的道理,可见是扯谎。”
李娇儿听了,啐了一声道:“说你是个没见识的,倒还真让奴家说着了,你此番既然都进了小御街里,瞧见了那师师姑娘势派儿,怎的还是这般糊涂。
那师师姑娘如今位同副后,就算是赏脸见见,也不过是吟诗作对、斗弈吃酒的耍子,难道除了当今的赵官家,谁还敢在她房里过夜不成?”
那吴二官听了这话也是有理,连忙赔笑道:“娘子说的是,倒是小人一时糊涂了,这件事说来好办,今儿小人见了那师师姑娘,虽然生得弱不胜衣娇花照水的,性子倒如男子一般,最是干净爽利,说话也不似一般的姐儿,扭扭捏捏蚊子哼哼似的。
她倒是个会说会笑的爽朗姑娘,素日原不轻狂,只是总给那蕴姨娘挡驾,怕她一时有个闪失不好交代,所以才不叫别的姐妹常去会会她,今儿听她说起,还觉得闺中寂寞些,倒不如往日不曾搬进绣楼时,姐妹们一处伴着做些针黹,倒有趣儿。”
那李娇儿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道:“敢情平日里咱们下帖子请她,或是前去拜见,都是蕴姐捣的鬼,倒是姐妹们平时错怪了她,既然恁的,这事就更好办了,只要二爷找个空子,偷偷的对师师姑娘说了,只要姐儿点头指名要见客了,还怕妈妈不答应么?”
两个商议了一回,定下计策。
到第二日,果然那吴二官刚起来梳洗已毕,早有蕴姨娘赶着过来传他道:“二爷快随我去吧,师师姑娘昨儿想着曲谱子,巴巴的一夜没睡,立等你过去商议呢!”
那吴二官听了,连忙穿了长衫,拢发包巾,收拾的体体面面整整齐齐的,跟着蕴姐往那师师姑娘的绣楼上去。不知此番玉楼能否如愿,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离、粉猪、西西亚、猫薄荷、碧城、莉莉桃花、小狐狸、樱桃小微、昙花一现、岐水、知柏、芝风客官的惠顾~国庆节大家有什么安排吗~?O(∩_∩)O
☆、第八十五回
却说那吴二官抱了琵琶;来在师师姑娘的香闺之中,但见她穿着家常妆束,随手挽了个麻姑髻在脑后,并非往日盛装,穿的又有些单薄,坐在桌旁;伸着一对雕花玉腕捧住了香腮;正在蹙眉凝思。
那吴二官见了;只怕有些不方便;因低了头往外退了两步,咳嗽了一声笑道:“姐儿起得早,想是还没梳妆呢?小人还是在外间等候吧。”
李师师听见是吴二官来了,眼内倒熠熠的生出许多神采来;因笑道:“吴二先生来了,快请进来吧,不碍的,我今儿不耐烦弄那些花儿粉儿的。”
那吴二官听了,依旧不敢造次,因陪笑道:“姑娘虽然心底无私天地宽,只是小人这样嘴脸,怎好进去亵渎姑娘天仙玉貌……”
李师师听了这话扑哧儿一乐,竟站起身子来在内间门首处,打起帘子,一伸手就扣住了那吴二官的手腕。倒唬得吴二哎哟了一声,手上不稳,弦子都掉在地上。
那李师师见了,越发娇笑起来道:“吴二先生大似闺阁女子娇羞模样!”
说的吴二官连忙一红,连忙低头捡了弦子,见师师姑娘拉拉扯扯的,只得随她进了内间,两个坐下,那李师师方放了手笑道:“外头千万别说方才的事。”
吴二官听了,心中猜测只怕是这师师姑娘虽然豪爽,到底也怕女孩儿家名声有碍,连忙点头道:“姑娘说哪里话,小人怎么敢乱嚼舌头……”
李师师听了扑哧儿一乐道:“呆头鹅,奴家是说,你可别对你的心上人说起我方才逗你的事,省得人家醋海生波呢!”
那吴二官听闻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姑娘说笑了,小人一个行院之中唱曲儿的小优儿,如何有什么心上人的……”
李师师听了摇头笑道:“昨儿见了先生,觉得你这般老实厚道,今儿才看出来,你这人不老实呢,奴家虽然年小,也是自幼在勾栏瓦肆之中长起来的,什么样的风月心思看不透?不是奴家说嘴,我也算是生得略有些平头正脸儿的,外头爷们儿见了,谁不的往肉里盯着瞧的。
偏生昨儿见了先生,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若没有心上人,我只不信你不乐意瞧我,也因为先生是个多情的郎君,奴家才敢这样伶伶俐俐的打扮见你,若是寻常登徒浪子,自然是要隔帘相对啦。”
那吴二官听了,方知这位师师姑娘之所以对自己不拘小节,乃是因为看出自己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自然不会对她有何轻浮之举,方才点点头笑道:“姑娘察于秋毫之末,倒叫小人无所遁形了……”
两个说笑一回,那师师姑娘又说道:“既然恁的,咱们闲话休提,吴二先生快快将昨日奴家要的那一种曲调试着弹出来,奴家也随着唱两句,合合节拍。”
吴二官听了,连忙调弄丝弦,缓缓的弹了一套《少年游》,但听得那师师姑娘唱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吴二官一面弹着弦子,一面听那师师姑娘婉转歌喉,黄莺儿一般娇啼起来,真是如琢如磨如泣如诉,连他自己也是听得沉醉了起来。
一曲终了,吴二官抬头要问时,但见那师师姑娘竟是眼圈都红了,像是忍住了方不曾哭出来的模样。唬得那吴二官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道:
“这是怎么说,莫不是小人谱曲不好,叫姑娘心里着急,方才动容么?”
那李师师听见他问,方才回过神儿来,连忙收敛了小女儿之态,又换上一副娇憨的模样道:“就是因为先生这曲子编的太好了,才叫小奴家想起我那狠心短命的来。”说着,脸上一红,方流露出些许少女含羞的闺阁态度。
吴二官只这一眼,不由得看呆了,连忙低了头收敛心思,一面心下暗道:“怪不得这妮子往日里总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若是一直这般淑女风骨,只怕寻常街上走走,也要了路上行人的命了……”
正想着,又听见那李师师姑娘问道:“我听了先生这一段曲子,不知怎的,倒想起当年闺中定情的模样,不知先生听我歌唱,心里又觉得怎么样呢?”
吴二官听她这样一问,点点头道:“姑娘歌喉婉转哀戚,十分伤感,小人听了,倒是想起当日抱着琵琶一路行乞,追随小人浑家来到此处的那一种境遇呢。”
那师师姑娘听了这话,叹道:“我说先生是个多情的,果然就是这样,只是不知如今寻见了你这位心上人没有呢?”
那吴二官见她提起李娇儿,心中也喜,因对她说了,一面又笑道:“此番来拜会姑娘,也是小人的相好儿有件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