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虽然勾栏李家因为小御街之故名动京城,只是若论起收益来,反而不如别家行院好些,况且她家里除了这李师师之外,别的姐儿都不算出众,竟没有能够接替花魁的姑娘了。
如今刚刚从姑苏采办来的几个小丫头子虽然模样儿好,只是如今还不满十岁,是不能见客的,是以这勾栏李家最近几年家道倒比往日艰难,偏生又撞来一个阳谷县勾栏李家的李妈妈,带了十几口人投奔了来,每日里睡醒了只知道张嘴要吃要喝的,这李家越发精穷了。
如今听见红药这口气,只怕这位举人老爷家中不是殷实人家儿那么简单,倒说的富可敌国似的,自己不如漫天要价儿,来个狮子大开口,若是他们认了大头时,倒也赚上一笔,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若是竟拿不出这一笔银子来,自己也好有个说辞,只说规矩就是这些,拿不出来,也只好消受不起美人恩了,这娇滴滴的举人老爷倒是定然羞臊,不好再来歪缠的。
想到此处自以为得计,因故意秀眉微蹙道:“论理,这话不该是小奴家说的,只是如今看着举人老爷这般诚心诚意的等了半日,也少不得说了……
你们念书人家儿,既然家里老爷太太肯叫你去念那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自然也是,说句不怕相公你恼的话,只怕也是清贵些吧……”
红药听了这话,知道是那鸨儿投石问路之计,要问一问玉楼家中可有银子没有,既然得了这个话头儿,只要自家好生接着,只怕底下还有拆兑。
想到此处笑道:“哎哟,妈妈要是以为我们家中乃是清贵人家儿,可就打错了主意,实话对您老说了吧,原先我们家祖上也是东京城中人氏,世代领着皇商差事,到我们老爷这一辈,少说也有三四代了。
只因当日我们老太爷在世时,对我们老爷说了:‘如今虽然是个泼天的富贵,只是常言道士、农、工、商,咱们家虽是皇商,到底占着个商字,门楣上就不高贵了。
如今家中站着有房躺着有地,做什么还只是一味贪图那些黄白之物,只是你这一辈是来不及了,若有下一辈儿的儿孙时,千万送到学里念书,来日也好给咱们改换门庭要紧’。
我们老爷因听了老太爷的严命,并不敢违抗,后来有了哥儿,就送到学里念书,也是老太爷在天之灵庇佑着,果然我们少爷聪慧过人,不到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进学,志学之年就已经中了举人老爷。
如今十八岁了,此番来在京城赶考,正要一举登科的时候呢,妈妈不如就做个好事,成全了我们少爷,叫他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岂不是好么?”
那鸨儿听红药说了这一篇话,旁的倒不在紧要,只是听得了皇商二字,可是唬了一跳,心中暗道,那东京城里几家皇商家世,自己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当真是珍珠如土金如铁一般的勾当,谁想到如今自己家中这一位姑老爷竟是这个出身,怨不得敢说这样大话,竟要娶那师师姑娘为妻。
只是如今他们就算把赵官家的国库搬了过来,自己也不敢做这样掉脑袋的勾当,因笑道:“哎哟,原来举人老爷竟是皇商出身,小奴家我这一回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只是若要娶我们师师姑娘……”说到此处,面上十分难色。
孟玉楼见了,扑哧儿一乐道:“妈妈不要为难,这原是我的书童儿玩笑呢,晚生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常言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此番殿试得中,做了天子门生,那赵官家于晚生,就是如兄如父一般的勾当,岂有儿子倒调戏庶母的道理呢?”
那蕴姨娘听了这话,哎哟了一声道:“果然这位举人老爷明白事理,若是一直与你家大官儿歪缠,可要唬死小奴家我呢了,这么说,举人老爷此番前来,是要但求一亲芳泽了。”
玉楼点头笑道:“只要见上师师姑娘一面,斗弈吃酒,说几句闲话,晚生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怕不到晌午就可以告辞,定然不会叫妈妈担着瓜田李下之嫌的。”
那蕴姨娘听见不过是寻常见上一面,心下暗道这往日里家道实在艰难时,也曾叫那师师姑娘与从前那几位相好儿的会一会,也不过就是拉着手说几句体己话儿,玩形弄影略解相思罢了。
只是有一回晚间给那周邦彦缠住了,他又吃醉了酒,赖在师师的闺房之中死活不肯走,自己见他哭得那样儿,心里软了,况且又有一千两的票子进账,也只得顺水推舟叫他原配夫妻两个再叙旧情罢了。
谁知自家时运不济,偏生当日那赵官家已经派了内相前来传话儿,说身上不好,这几日先不过来,自己方才大着胆子挣着要命钱。
谁知那周邦彦李师师两个正在郎情妾意之际,却是那赵官家从小御街里撞了进来,周邦彦躲之不及,爬到师师床下,才有了后来那一首名动天下的《少年游》。
如今既然这小少爷但要会一会师师姑娘,又不肯留宿的,想来便是赵官家知道了,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后生,也未必就当真动了雷霆之怒,左右当中还有师师调停,上一回那周邦彦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后来叫师师调弄了几句,还不是照样平息了风波么,听说那周天官后来还因为此事升官儿发财了,想来这赵官家倒是有些心胸也未可知。
如今既然这小官人有的是银子,自己如何放着河水不洗船?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想到此处,又满面堆欢的笑道:“若说只是寻常见一见,倒是不碍的,只有两件事,要先对举人老爷说明白了,方能谋划此事。”
玉楼听了点点头道:“妈妈但说无妨。”
那蕴姨娘因说道:“第一件,虽然只是初会,不过是说句话儿吃杯酒,只是小奴家我到底也是担着血海也似的干系,没有一千两银子,这件事情也是难办。”
玉楼听了,心中暗暗吃惊道,原来欢场之中竟是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也是难为我们爷是怎么负担得起这些年的挑费……
转念一想,那阳谷县中的勾栏李家,如何能与此处相提并论,往日里桂姐来家唱曲儿,自己无非打赏三五两银子,那妮子倒还欢喜的什么似的,想来这欢场之中也与别处一样,分个三六九等,想到此处倒也觉得有趣儿。
正想着,但听得红药笑道:“哟,前儿买个了大姑娘去,才二百两雪花儿纹银,怎么如今见一面就要一千两,敢情你们家的姐儿是金子做的不成?”
那蕴姐听了这话叫屈道:“我的哥哥儿,就是这样,要不是小奴家我心疼咱们姑老爷不远千里来在此处探花,还不肯担着不是呢!
如今别的都好说,这一笔可是要命的银子,若是没有这个数儿,也别怪小奴家我翻脸不认人,咱们是西女门中市、言青山上山——要闹?请出!”
那孟玉楼主仆三个忽然听她说了句俏皮话儿,一时回转不过心思来,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两遍,方才都笑了出来,那红药姑娘笑得歪在小鸾身上,一面指着那蕴姨娘道:
“前儿我说什么来着?这妈妈好钢口儿,若是下海说书,只怕天桥儿底下就没有旁人的饭辙了呢!”说那蕴姨娘也笑了,因推了红药一把笑道:
“你这小厮儿倒也不遑多让,明儿咱们都下了差事,就往那里耍子谋生去吧。”几个说笑一回。
玉楼见此番时辰有些耽搁,连忙止住了笑意道:“这第一件事就是这样办吧,学生虽然宦囊羞涩,如今为了见姐儿一面,也只好倾囊相授了,就不知第二件为难的事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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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却说孟玉楼带着红药小鸾;来在东京城的勾栏李家;要会一会那位师师姑娘;那鸨儿倒说出两件为难的事情,头一件开口就要一千两的票子;如今已经谈妥了,孟玉楼又问蕴姐这第二件难办的事情到底如何。
那李蕴姐叹道:“是了;虽说这位师师姑娘是小奴家亲手抚养长大的;算是我亲生女孩儿一般;只是如今她就是宫里的娘娘,小奴家我哪里还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少不得还要进去问一声,若是人家姑娘也答应了见上一面自是好的,若是不能时,只怕也是小奴家我跟这一千两的票子无缘了,只是……”
说到此处脸上有飞红了,那红药姑娘瞧见了,知道她必然是要扣除一些抽头的,因嘻嘻笑道:“哟,妈妈今儿脸上好春意儿。”
蕴姐如今与他们主仆几个也是混熟了的,因啐了一声道:“我把你个小猴儿崽子,倒没得这般喜欢调弄老娘怎的!”
红药听了这话扑哧儿一乐道:“是了,我小厮儿今年都十五岁了,家里偏生没有般配的丫头,大了,打发出来配人的,小人每每孤枕难眠,如今我们哥儿娶了你们家的姐儿,倒是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小人瞧见能有个不眼红的?所以也想在你们院里寻一房妻室,两好儿合成一好儿,岂不是双喜临门么?”
那李蕴姐听了,也不知她这话虚实如何,但见那孟玉楼兀自端坐,含笑不语,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大官儿是个家生子儿,副少爷一样的人品,又生得绝色,他家主子疼爱,允许外头说亲去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也有些要赚个身价银子,又满面堆笑上来道:“这么说,大官儿是诚心诚意的要在小奴家这里说亲了,就不知这一来二去的来了几回,可是看上了哪一位姐姐,你说出来,小奴家替你谋划谋划也使得。”
红药听了,故作轻佻一笑,上前搂了李蕴姐在怀里笑道:“我就喜欢妈妈这样的容貌人品,你竟带着姐儿们嫁了我,与我们家去吧。”说着掩口娇笑起来。
把个李蕴姐又羞又怒,身子一挣推开红药,啐了一声道:“好猴儿崽子,没得臊老娘的皮,不看在你家小少爷面上,叫你陪我皮肉钱。”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玉楼见她两个闹够了,出言嗔道:“你这小厮儿,在家时怎么斯斯文文的,出来就调皮,等我回去告诉老爷,仔细一顿好嘴巴。”
红药听了故作惊惶道:“求少爷开恩吧!再不敢了……”
一面又对那孟玉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