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我们爷没那个闲功夫儿管那宇文不死的事情吧,当日巴巴的把人抬进来,我说不收,她家里媒人只差没跪在地上求我了,如今既然收作了二等丫头,他家里就该本本份份为我们爷办事,如今这样挺腰子,爷要是宽了这一回,只怕往后那些家生子儿也不好管束呢……”
玉楼听了,知道如今杨戬偌大家业,大半都是红药掌管着,倒也是不好调停的,心里又可怜这云儿,此番不好再说,只得找个机会再行规劝罢了。
红药这厢打发玉楼吃饭,服侍她喝茶漱口已毕,见玉楼有些懒懒的,因笑道:“奶奶莫不是有些春困?”
玉楼闻言点点头道:“正是呢,平日里这个时节倒是歇中觉的时候了,只是这几日人多事忙,倒是不曾正经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子闲下来,不知怎的倒困了。”
红药闻言笑道:“既然恁的,奴婢服侍奶奶睡睡吧,这是上房屋,正经是大奶奶睡觉的地方呢。”
玉楼听了笑道:“你们家又没有正房奶奶,平日里这里自然是空着的了。”红药扑哧儿一乐道:“怎么空着?这儿原是我们爷睡觉的屋子。”
玉楼听见此处是杨戬起居之所,羞得满面红晕,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一面嗔道:“你这蹄子怎么不早说?你们家里的爷们儿也是有趣,又没娶正室,怎么倒往内宅里睡,好好的书房倒成了摆设了……”
红药连忙追了出来笑道:“奶奶怕怎的?我们爷又不在,那房里有老虎能吃了你去?
这也有个缘故,我们爷别看是当朝一品,只是年少时节也曾漂泊江湖,后来只因为时潜邸旧臣,才得了官的,并不是考出来的功名,所以那书房不过是摆设,爷说瞧见那些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觉得头疼,不愿意在前头睡,就往这间新房里先住着,还说是个彩头,只怕明儿就有了合心意的大奶奶过门儿了。”
玉楼听了,方才稍有回转,又埋怨她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该早些说给我知道,如今玷污了人家正房,忒失礼……”
红药掩口而笑道:“奶奶也太客气了些,如今我们爷要是知道奶奶坐过了他的屋子,只怕那些铺盖就再也不肯拆洗了呢……只是如今我们府上虽然大一些,平日里人口简单,就只有爷一个人住着,里头院子虽多,铺盖都是应景儿的,要么客房,要么下房,奶奶往哪一处歇着,只怕都要腌臜了。
若是奶奶嫌弃爷的房子脏,不如就在外间春凳上睡睡吧,那里是奴婢常常上夜的地方儿,就只有我一个人睡过,奶奶用我的铺盖,都是极干净的。”
玉楼听见红药这样提议,心中方才满意了,因说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你这蹄子不许再捣鬼了,若不是你的铺盖,我这就家去。”红药听了,含笑上来挽住玉楼,推推搡搡将她带入外间。
安置在春凳之上笑道:“奶奶等一等,容奴婢开了箱笼找找铺盖。”小鸾在旁见了笑道:“红药姐姐不知道,我家里规矩是这样的,论理我们在阳谷县是个大户,到了京城也就不算什么,没那么多讲究,只因我们爷是个会多心的,这样事情上面最是小性儿,原来我们三娘回姑妈娘家时,还特地叫我送了铺盖妆奁过去,不让她使别人家的东西。”
红药听了咋舌道:“哟,这样讲究,倒真像是个一品诰命了呢。”小鸾听了在一旁闲磕牙道:“谁知道我们爷怎么想的,旁的不说,就我们二娘,不就是勾栏李家接出来的么,她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到了家里,就那样回避忌讳起来,外头来了唱曲儿也不肯见,爷的亲戚朋友来了,只要不是本家爷们儿也要回避着,当真是自欺欺人的,还有我们五娘,听说在家时……”
话还没说完,早给孟玉楼嗔道:“你这蹄子,没几日就跟红药混熟了怎的?连自己的家丑也这样如数家珍的说,仔细明儿家去,我告诉了爷,撵你出去。”小鸾听了,方才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不敢再说。
这厢玉楼与她两个丫头说些家常,红药又与她说些宫里的规矩,省得来日进宫还要礼部演礼,也是麻烦事,玉楼听着这些繁文缛节,只觉得眼帘越发沉重起来。两个丫头见状,也知趣退了出来,独留下玉楼一人在房内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就只当是在家里一般,觉得有些口渴了,微微抬眼一瞧,但见室内昏黄,斜阳余晖已过,还微微的有些亮光,将将到了掌灯时分,不知怎的还没有丫头前来点灯,因清了清嗓子就叫“小鸾”道:
“拿茶来吃些,爷下了衙门没有,怎么我睡了这么早晚,你也不知道叫我,万一他回来吃不上滚汤滚菜,又要抱怨自己白娶了这些妇道在房里……”
果然瞧见有人递茶过来,玉楼睡迷了,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接在手中,一扬粉颈吃了,倒在春凳之上伸了个懒腰笑道:“真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了……”
单听得那人噗嗤一笑道:“大娘子好睡,这时候最是不知道防备人的,这样娇憨闺阁态度,倒便宜了下官。”
唬得孟玉楼登时一点儿睡意也没了,直扯了春凳上的锦被裹住了身子,开口就叫小鸾,叫了几声没见有人应声,才想起自己如今在杨戬家中,也不管那人是谁,下了春凳抬脚就往外走,出了门首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见外头院子里点着大红灯笼,如今第五进院子,当真是庭院深深,前面隐隐传来觥筹交错之声,想是来了什么宾客,给杨戬道喜压惊来的。
片刻,果然那杨戬追了出来,却不打帘子,在房内隔着帘栊笑道:“大娘子这样防备,跟防贼也似的,怎么下官就那样不堪,总叫娘子害怕?”
玉楼听见果然是杨戬声音,方才稍微放松了警惕,一面低声道:“奴家不知大人回府,冲撞了官威,死罪死罪……”
☆、第九十五回
那杨戬隔着帘子笑道:“三娘子何必每次都是这般见外呢;下官原本不欲回来,只是听见今儿朝廷圣旨已到;急着回来参详;谁知家中那几个使女都是偷奸耍滑的,见我不在;各自去寻方便,进了内室就瞧见三娘玉体横陈在春凳之上;倒叫下官好生招架不得,还以为误入桃源仙境之中……”
玉楼闻言,心中十分尴尬;连忙出言解释道:“都是红药那蹄子闹的;如今一时半刻,奴家拙嘴笨腮的解释不清楚;等她来了,相爷自去问她,如今但请开恩,放了奴家夫主,好叫我夫妻两个完聚……”
那杨戬听了这话,倒不曾马上答应,却是没了言语,玉楼不知他心中何意,是否吃醋拈酸,心里突突直跳,只怕他不肯放人,两个隔着帘子僵持了一阵,那杨戬方才开口笑道:
“外头风大,娘子进来说吧。”说着,伸手为玉楼打起帘子。孟玉楼含羞抬眼,但见面前的男子俊美如斯,倒瞧不出一星半点儿的牢狱之灾有什么拖磨,心中稍稍放心,正要答话,但听得背后有人笑道:
“哟,上次给奴婢瞧见爷自个儿打帘子也罢了,怎么如今倒给人打起帘子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杨戬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我不打帘子,你这蹄子是不肯出来的。”
但见那红药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来,上来挽住玉楼道:“奶奶有什么话房里说吧,仔细外头夜风吹了去。”说着推推搡搡的将玉楼挽进房内。
一面笑道:“皇天菩萨,如今奴婢也叫爷给我打一回帘子,死了也心甘。”杨戬听了只得对玉楼笑道:“你听听她这话,当真是给我娇惯坏了的,明儿你带了去吧,我不敢要她了。”
玉楼听了噗嗤一笑,又觉得杨戬这话很有些亲密态度,连忙止住了笑意,待要为夫主求情,又不知道杨戬心里怎么想,踌躇了一回不敢开口。
红药因在旁边笑道:“爷这回帘子也不白打的,实话告诉你吧,这回能这么伶伶俐俐的出来,倒是多亏了大娘子在赵官家面前舍命相救呢。”说着,因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对那杨戬讲了。
杨戬听了这一段故事,连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下官不知娘子天高地厚之恩,方才竟出言唐突玉体,还请娘子见谅,下官如今虽然薄有功名,身傍长物,也知道娘子并不耐烦这样的俗物,只要娘子开口,无论何事,下官自然结草衔环报答救命之恩。”
玉楼听了这话,抓住了话头儿,因福了一福还了礼,柔声说道:“当日赵官家也说了,相爷原本没事,不过是吃了挂落罢了,如今早就该放出来的,奴家顺水推船,不过说句公道话,并不敢因为此事居功,更不敢对相爷有什么非分之求,但求相爷看在四门儿女亲家,亲戚情份上,好歹救我夫主出来,旁的事情,奴家一概不用。”
那杨戬听了这话,却是面带难色,孟玉楼见了,还道是他私心藏奸,垂涎自己美貌,不肯放人,心中又羞又怒又急的,又不敢和他吵,正在僵持之际,但听得杨戬缓缓说道:
“这件事情原本要慢慢对娘子说,如今既然你一再相问,下官也少不得说了,那西门公子在南牢之时,不知道染了什么症候,下官几次探病,又下帖子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瞧,皆不中用,有人说是中毒,又有人说是沉疴,都是些莫能两可的说辞。
下官因担心病人不可久在樊笼之中,因等不得圣旨,就擅自将他打发出了南牢之外,如今寄在下官一个朋友家中,乃是太医院领衔太医蒋竹山,此人医术高超人品清雅,病人在他别院居住,想来无妨,如今下官刚刚出狱,尚且来不及前去探望,此番与娘子匆匆相见,还不曾来得及对你说……”
孟玉楼听见丈夫疾病缠身,心中如何不急,当下顾不得男女之别,扯住了杨戬的衣袂道:“既然恁的,求相爷开恩,教奴家前去照顾丈夫,如今他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我做侍妾的怎么好在此处高乐呢!”说着,早已经桃花面滚珍珠泪,止不住哭了出来。
杨戬见了,心中又怜又爱,连忙安抚她道:“只怕今儿天色已晚,蒋太医别院又在城外,如今出不得城去了,不如明日一早,下官上朝回来,亲自送娘子前去探病如何?”
那孟玉楼听了,心中焦躁,实在等不得,待要再求杨戬,又怕他心里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