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一品大员,说穿了还不是个闺阁之臣,没根儿的东西,就算她孟玉楼是个天仙,也迷惑不了此人,只怕是她娘家的人情?又或是我们爷脸上下不来,实则心里要饶了银妇,因与他叔叔做扣儿哄我们也未可知啊……”
主仆两个说了一回,一时之间也猜不出个头绪来,只得罢了,那潘金莲叹了口气道:“咱们只管坐在炕上乱猜也不中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宁可豁出命去与那银妇做一场,也要叫她领教领教姑奶奶的厉害!”
春梅听闻此言,轻摇螓首道:“奶奶平日里刚强自是不假,如今要闹出来也容易,只是咱们这一闹,可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当着亲家姑太太的面,爷脸上不好看,就算心里存着情份,只怕也不好回护咱们,弄不好就要现开发,一旦打发出去,今生再难进这西门府上了……”
那潘五儿原本就意欲做个哀兵必胜之计,只是当着丫头的面不好就这般爽快服软儿,如今听见春梅劝她,因就坡儿下驴道:“依你怎么样?”
春梅点头道:“方才我去探听几个大丫头的口风,只怕最轻的也是要褫夺了咱们衣裳头面,依我说,不如咱们就打扮得素净些,头上一律不带珠翠,穿淡雅衣裳,过去细细的给爷和那银妇赔话,常言道举手难打笑脸人,难道咱们服软儿到这样地步,他们还下得去手作践咱们不成?若是爷一旦动了恻隐之心,怜香惜玉一回,咱们五房里安分守己的过些日子,五娘再踏踏实实的笼络你汉子几回,就凭着这新鲜身子,还怕他不肯回心转意么?”
潘金莲听闻此言噗嗤一笑道:“怪到常听人说你这小蹄子是个女诸葛,倒会拿个主意,只是我这半老的徐娘什么意思,少不得把你这妮子往书房里送几回,才好喂饱了你那眼馋肚饱的爷!”
作者有话要说:春梅姐的故事~
☆、第四十二回
庞春梅听闻此言,知道这也是潘金莲的笼络之意;但笑不语;因推了金莲两把道:“这却不忙,如今奶奶暂且打扮起来去赴宴吧,这一回也是走不脱的官司。”
因说着,主仆两个皆是荆钗布裙拾掇起来;春梅头上珠翠全无;又给金莲寻常挽了一个麻姑髻;端详了一会儿道:“奶奶生的娇艳;一应首饰不戴倒显得突兀;又像是跟爷置气似的;依我说;不如戴个什么有讲究的物件儿……”
因说着;伸手在金莲的妆奁之内翻找了一番,因笑道:“奶奶初到这里时,总带着这一根簪子,其后我服侍了奶奶,还曾经好奇问过,这簪子有什么讲究没有,奶奶说这是当日与爷论交情的时候,自己强着从他头上拔下来做信物的,是以珍重非常,如今宁可别的妆奁不戴,这件物件儿却使得,一来显着咱们念着旧情,二来年轻媳妇,也忌讳打扮得太素净了些。”
那潘金莲听了春梅此番排兵布阵,心下十分信服,因点头道:“这也罢了,就戴这劳什子吧。”主仆两个打点已毕,昭君套也不曾穿了,只穿着这般单薄衣裳,搀扶迤逦着就往那上房屋中而去。
一时间来在门首之处,那潘五姐倒也不似往日恁般拿大,因轻声细语道:“大姐姐在家么?五房里的来请安了。”
内间杨氏姑母听了,一连声儿要往外接去,吴月娘闻言笑道:“姑妈,暂且不忙,等我打发她。”
因说着扬声道:“五娘进来吧,我这里陪客呢,迎迓不得你。”
潘金莲闻言,含羞带愧,与春梅两个扶持而来,众人看时,但见潘五姐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袄儿,单单薄薄的,连个大衣裳也没有,一旁扶着一个美人儿也似的丫头,身上却是水绿色的袄儿,两个都没穿戴昭君套,头上珠翠皆无,只有金莲头上斜插着一只小金簪,看去不觉奢华,两个底下都是白绫裙子,加上她主仆两个这般容貌人品,就好似戏文里常演的那白素贞与小青一般。
金莲主仆两个进来,瞧见杨氏姑母在这里,因故作讶异,来在杨氏跟前儿,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原本来给大姐姐请安的,不想姑妈在这里,一向少见,闲了时怎么不过来坐坐,走动走动,也是亲戚们的意思。”
杨氏闻言笑道:“原本要来瞧瞧玉楼,并各位奶奶,只是今年可巧是我这小侄进学之年,家中大忙忙的,走不脱,就混忘了。”
金莲听闻此言,连忙往腰间荷包摸索着,半晌方摸出一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笑道:“姑妈别嫌弃,虽然减薄,也是我们穷人家女孩儿的一点儿心意,我是比不得三姐姐、六妹妹的,姑妈是实在亲戚,知道我这人最是响快,不扯谎。”
那杨氏哪里肯收,两个推辞一番,杨氏方道谢收下,几房妇人复又分宾主落座,重新献上茶来。
那西门庆今儿原本打定了主意,处置了潘金莲,给爱妾孟玉楼出气的,谁知如今见了主仆两个,一对儿姐妹花一般,打扮得素素静静的,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又见那潘金莲淡扫蛾眉脂粉未施,常言道女要俏、一身孝,如今见她穿的通体雪白,好似当日刚刚死了汉子,在王婆家里向自己诉说衷情一般的模样儿。
又见她鬓边斜插一根金簪子,定睛观瞧之际原是当日在王婆茶铺之内议婚之时,那潘金莲因为自己尚且不能拿定心意,竟不顾女儿家矜持,强自头上拔去金簪一枚,立下重誓,定要嫁入西门府中。及至嫁过门来,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早已忘了此物,如今见了,恍如隔世一般。
那西门庆原是个念旧的人,如今见这潘五姐这样打扮,又见一个妇人一个姑娘,都是唬得娇娇怯怯的,桃腮泛粉杏眼微红,一望可知在家中定然哭过了,想来她们主仆两个当日不过图一时口舌之快,也是诚心实意回护自己家中清誉,并不是有意难为三姐玉楼,如今既然误会厘清了,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过,要宽了这一回,论理也是容易。
只是一来正房奶奶吴月娘素来瞧不上那潘金莲,此番未必肯宽恕于她,二来三房里孟玉楼虽说好性儿,却又不是六房里李瓶儿一般的老好人,心中很有个主张算计,此番若是她们两房不肯善罢甘休,自己夹在当中却也难做人……
底下孟玉楼瞧见丈夫自从潘金莲主仆两个进来,就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她们两个瞧,心中冷笑一声,知道此番这西门公子又要念旧,当下真恨不得将那潘五儿的丑事和盘托出,好教这西门庆迷途知返,免得来日竟将一片大好的家业,远大前程葬送在这婆娘手中。
转念一想,自己的夫主性子刚强,最难容的就是那罗帷之中的偷期密约,此番若是给他知道了潘五姐与那琴童儿的私情,只怕两个都活不了,自己此番虽然瞧得清爽,这潘五儿并不是可以深交之人,只是她向来心地慈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却不愿意伤了两人性命,况且这琴童儿今年也不过十五岁,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礼义廉耻,都是给金莲挑唆坏了的,如今受了这银妇连累,给西门庆治死了,也是枉送性命,他原是自己先夫买来服侍自己的小厮儿,若是死在自己手上,却也是对不起故夫一片情意。
况且如今月娘正怀着孩子,若还是个男胎,就是西门府上嫡亲长子,若在此时家中有了血光之灾,万一冲撞了胎儿,反为不美,倒不如此番小惩大诫罢了,经此一役,那潘五姐也该知道自己的手段如何,等过了几个月,大姐姐吴月娘产下孩儿得宠,自己两个联手,还怕无法压制这个银妇?
想到此处,只做瞧不见一般,也不理论。
那西门庆又与杨氏姑母说笑一回,因吩咐开席,只因此番是房下众位妻妾都与玉楼压惊赔话,是以都是大丫头侍宴,一个粗使的丫头也不必上来,却是大丫头玉箫为首上菜,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劈晒鸡。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膀蹄,一瓯儿白炸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门庆因吩咐开箱笼取来小金菊花盏儿,开了两坛荷花酒,与众妻妾陪杨氏姑母吃饭。
一时间吃毕了饭,西门庆因命玉箫取了酒果盒子来做饭后小食,盒上一碗冰湃的果子,揭开了,里边攒就的八细巧果菜:一是糟鹅胗掌,一是一封书腊肉丝,一是木樨银鱼,一是劈晒雏鸡脯翅儿,一鲜莲子儿,一新核桃穰儿,一鲜菱角,一鲜荸荠;一小银素儿葡萄酒,几个小金莲蓬钟儿,西门庆因又命人筛了那外洋新鲜物件儿葡萄美酒,与杨氏姑母尝尝鲜儿。
那杨氏原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自从十几岁上守了寡,平日里*苦度,闲了时最喜欢吃两杯解闷儿,前番喝着荷花酒儿,虽是珍贵,年节下的却也自有子侄们孝敬一两坛,唯独这西洋葡萄酒是难得的,她因是朝廷上在册的节烈妇人,倒也往知府、知县相公家中诰命席上赴宴几回,只是品级低微上不得主席,但见前头诰命们常吃此物,芳香馥郁醉人心脾,自己嘴上不说,心中艳羡,如今却在西门府上吃了,心下十分顺遂得意。
因笑道:“不是我当着玉楼的面夸奖这位大官人,当日薛嫂儿做媒的时候我心里就是十二分的乐意,还遣了人往大娘子家里说去,‘放着这样人家儿不嫁,还嫁谁去?’如今可不是让老身说着了?我们玉楼娘子也是有些福气的,先头我那侄儿就疼她,如今到了贵府上,竟比当日际遇还要好上十倍!”
那西门庆听了,心下十分得意,只拿眼睛瞟着玉楼,孟玉楼见状,早侧过身子跟孙雪娥说话儿去了。但听得吴月娘笑道:“姑妈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保的一桩好媒,三姐在我们家,初来时便好,当日进门时,这狠心短命的指天发誓,说此番补了三房里卓丢儿的缺儿,就再也不往家里领人了,说得那样恳切,教人不忍不信他,谁知往后还是馋嘴猫儿似的,只管领进人来,可就委屈了我们三姐。
这也罢了,前儿吃多了几杯黄汤,又不肯安分守己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不然姑妈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