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平白无故地让人害了我。”
诺敏叹了口气,声色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安嫔已经被发落去了冷宫,端嫔虽说被救了上来,可整个人神情都变了,太医说受了惊吓,药石无灵,只怕一辈子就该这样了。”玲珑浅浅而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姐姐冰雪聪明,又何必作司马牛之叹?”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然而不过在空中虚无地一晃,最终还是静静地收回身畔,“便是从前有人要害你,可皇上雷霆万钧,业已都处置过了。你又有了八阿哥,母凭子贵,玲珑,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你要这样步步紧逼,半分退路都不留?”
床榻上的女子悠然抬眸,清澈如水的两汪瞳仁,定定地看住诺敏,“都处置过了?姐姐,她们是都处置过了,可是,还有你呢?”
“你可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惨?”
像是头顶猝然划过炸裂的惊雷,诺敏手足无措地望着她幽然愤恨的眼神光亮,愕然怔忡:“你……你说什么?”
玲珑低着头惨笑两声,“是了,你定在想,你何尝害过我。你不屑皇宠,不屑诰封,皇上三番四次的恩旨册封你都不曾放在眼里,你又何尝会屑于来设计我这一个小小贵人?”
她终于抬起头来,“姐姐你可知道,若非父亲早年间触犯圣颜,被革职流放,如今我,只怕也该和你一样,是咱们满洲殊贵尊荣的格格,有母妃的宠溺呵护,有老祖宗的怜惜庇佑。及至后来进了宫,在这宫里,你自然是无双的聪慧通透,我原不过是北五所的小小绣娘,承蒙圣恩,原是连妄想都不曾有过的美梦。”
那流淌在眼底悠悠的光,似是诉不尽的委屈无奈,“偏偏是你,姐姐,你将我带离北五所,让我存了所谓的非分之想,可事到临头,却又是你生生将它敲碎。你总有你的道理,总有你的言不由衷;你有你的父汗,有太皇太后的时时回护,有皇上那超越恩宠的眷顾,还有公子……”她看着诺敏,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姐姐,公子若能像待你那样待我,我又何苦要做这万千宠爱的良贵人?”
“和你比起来,我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一句话,直说的诺敏心中犹如酸汤煮沸,滋味莫辨地翻滚着喜怒,明明如骾在喉,却是生生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见她泣涕连连,似是要哭尽这些年深宫寂寂的无限悲欢,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记得从前和公子偶遇,他曾告诉我,你心机单纯,不谙世事,对这深宫中的刀光剑影原就无从招架。他希望我能够尽力替你周旋,若有不当之处,总要保得你万全。”
玲珑闻言,睫毛轻轻一动,唇角的冷漠掩饰似有些许动容,“这……这是公子说的?”
诺敏点一点头,心灰意冷,“是他说的,一字不差。只是如今看来,你能够这样好,他这般心思,原是白费了的。”
她款款起身,神情恭谨,“劳动良贵人费神半日,奴才这就告辞了。从今往后,若无必要,定不会再前来叨扰良贵人安宁。还望良贵人善自珍重,好自为之。”
窗外有风刮过,惊奇栖息在庭中玉兰树上的翡翠飞鸟,啁啾欢叫着划破万里无云的天际。玲珑仰头转眸望去,依稀便是那日入宫前的天,那么蓝,那么静,好似一方卧在头顶的碧玉,沉沉地不见半分杂质。
那日容若从宫中回来地格外地迟。暮色低垂,晚风拂暖。因回来的迟了府里已用了晚饭,老太太和太太姨太太们都聚在花厅抹骨牌,听得他回来了虽说心里有些愠怒,但到底是放下心来,撂了手里的东西,命丫头好生请进来。
她独身立在花檐下,满目阴凉苍翠,寒露湿湿地染遍了裙裾,只等着再见他一面。遥遥望见那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迤逦而来,临风摇曳,如玉树挺拔,心头乱窜的情愫纷乱便再也按捺不住,开口刚刚叫了声:“公子。”旋即之余悄然无声地沉默。
容若走至跟前,见玲珑一脸倦怠神色惶惑茫然,不由困惑,忙问:“怎么了?”玲珑满腹心绪,只想同他说明不日即将进宫分离,愁肠百结,话到嘴边竟又变成了:“今儿又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拖到这一晨光?”
容若“呀”了一声,笑着道:“两广那头的战事有了起色,皇上心情大好,陪着去了园子射老鸹,这才回来的晚了。”她“哦”地应声,跟着欢欣,“可是让我……老太太、太太她们都等急了。”
容若点点头,喃喃道:“是了,回来得这样晚,别说老祖宗,想来蕊儿也该焦心了。”抬眼触及玲珑愕然无错的神情,忙又笑道:“她有了身子,心思自然跟着重了,你别见怪。”
声音跟着风,一线一线地飘入耳中,玲珑只觉得满脑子咕嘟咕嘟地混沌作响,再也分辨不清半个字,心口郁郁地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连说话都没了知觉:“是了,大嫂嫂这两日身子不爽,老太太、太太他们见你一心扑在公事上,努力上进,也就没多提及。”容若怔了一怔,道:“有这样的事?我竟是不知道。”说着抬步便向着东厢走去,口内仍一径低语,似是抱怨,“早跟她说了,家里上上下下大小事情,哪一样要她亲力亲为地操心?好生将养自己的身子比什么不强?”
她见他的背影没入月色苍茫的暗夜中,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抱住容若的手臂,眼泪簌簌而落,“公子……”
容若身形一颤,显然是唬了一跳,转眼见玲珑梨花带雨,哭得哽咽难抬,连忙伸手扶正她的肩膀,温言道:“你好好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无语摇头,只是泪如雨下。容若见此情状不由得更加焦急,念及方才所诉卢蕊情状,只当是夫人有了什么差池,急得脸色都变了,“你先别哭,告诉我,是不是蕊儿,蕊儿出了什么事?”
蕊儿,蕊儿,那般满腹柔情的低唤,好似闸门一般瞬间关闭了她汹涌而下的万千情绪。她望着面前清秀俊逸的男子,泪眼朦胧,“公子,在你心里,原只容得下嫂嫂一个么?”
不待容若再说半句,她早已反手紧紧抱住容若,声音喑哑:“公子,玲珑舍不得你。玲珑什么都不求,只要能天天看见公子,一辈子这样看着你,玲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容若被她箍得动弹不得,听着那一字接一字的泣血告白重重砸在耳畔,只觉得手脚冰凉,再无半分力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玲珑的抽泣似有了些许松动,方才轻轻开口,“玲珑……我知道,你是举世难寻的好姑娘,是容若愧对了你……愧对了你的情谊。”
她挣一挣,抬起头来,眼中的懵懂似是没有听清方才的话:“公子你,你说什么?”
他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是天边万千霞光,“听我一句话,今生今世……玲珑,我们是没有缘分的,你就把我,把我忘了吧……”
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就这样无可挽回地,断裂,分崩离析。
她攥着他衣袍的边裾,只觉得浑身再没了半分力气。夜风刮在脸上,一刀又一刀,分明就是割在心头的剜骨之痛。她木然张口,凝在唇边的嗓音,似乎是还要喑哑着在说些什么,却听得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冷冷呼喝:“你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双双回头,却见苍露点翠,树影参差,明珠独自一人立在廊檐下,隐匿在那兀兀的阴影中喜怒难辨。
她知容若素来惧怕父亲,连忙松了手,退到一旁,垂头不言。容若亦是垂首而立,只低低喊了声“父亲”,才要开口,便听得明珠冷冷截口道:“你,给我进来。”容若心头一跳,不敢有违,只得低了头跟着进了书房。
她不敢走,蹑手蹑脚地跟着到了书房,贴在门边细细打探着屋内的动静。只听容若下跪打了个千道:“不知父亲大人还有何事吩咐儿子?”明珠猛的将手里的茶盏一撂,冷着声道:“吩咐你?我哪里还敢有事吩咐你?”
才一句,便已叫的里间的纳兰夫人掀了帘子忙忙得跑了出来,见容若垂着头跪在地上,少不得拦在中间劝道:“老爷先消消气,这会子夜已深了,有多少事情明天问不得?”明珠冷笑一声,怒道:“明天,谁知道明天这逆子又给我作出什么丢脸面的事情?”
容若仍旧只是垂着头:“玲珑她,她拦住儿子……并未说过什么……”说到此处也实在没了言语。玲珑立在窗棂下将手里的帕子捏得稀烂,这厢纳兰夫人只是听得一个“玲珑”便已惊得浑身乱颤,哽着声只道:“你…你怎么这般不争气!”
明珠这里只气得浑身乱颤,嘴唇哆嗦得早已变了颜色,恨声直骂:“糊涂东西!你倒还有了理了!你以为我是个瞎子,方才什么都不曾看见?”喘了口气,又骂道:“好容易开科仕举,只当你有了些出息,谁晓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礼去了。别漫说那些伦理纲常,只一件,你妹妹明日便要入宫侍奉,皇恩浩荡,这样的脸面,你还不感恩戴德?放眼天下,哪有奴才和皇上争女人的?你想过我们纳兰一家一百多口的性命么?!”说到恨处,又见容若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并无半分愧色,更是怒火中烧,一叠声喝道:“传家法!”
外头丫头婆子小厮见老爷雷霆震怒,早乌压压跪了一地,现竟听得要传家法,一个个颤颤巍巍地只不敢动弹。玲珑立在门外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明珠见如此这般,只道是老太太素日有心回护,怒气更甚,抄起手边的黄花梨木铜称烟杆便朝着容若头上砸去。
纳兰夫人早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伸手要去抢,哪里抢得下来?正当无计可施,且只见帘后蓦地跑出一个人影,不容分说将容若护在身后。明珠一愣,手头劲道一泄,那柄沉甸甸的黄铜烟杆子自将来人砸了个结实,只听得闷哼一声,显是砸疼了。
这一变故只将欲闯入内堂的玲珑也愣了一愣,贴着纱窗瞧去,却见明珠气犹未平,回身扯下壁上挂着的寒嗖嗖一柄宝剑拔剑便要砍,口内道:“早杀了你这个孽障,大家干净!”来人早扑通跪到地上,死死拉住明珠手臂道:“阿玛,阿玛求你饶了他罢。”却是卢氏。
明珠素来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