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皇上既是不曾下旨坐实,那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捕风捉影?”耳畔的翡翠珠子莹莹生晕,金玉满头的华服霓裳,愈衬出温僖贵妃的雍容冷艳,“亏得皇太后眼明耳亮,否则单凭皇贵妃那样的好性子,咱们姊妹今后的日子,还不知要落到哪一步田地。”她转头看向宜妃:“听说妹妹你同那丫头,居然还有几分交情?听本宫一句劝,在这红墙黄瓦的宫墙里,万事当以自保为上。你又贯是没个算计,从前折在延禧宫那一位手里,苦头还没吃够么?便是得了那丫头的好处又如何?可别因为旁人从前那一星半点的施舍,就感恩戴德得忘了根本。保不齐,人家根本从未放在心上过。”
一时间四下寂静,只听得那西洋挂钟擦擦地走着钟摆,回声悠悠地荡在旷旷的暖阁里。宜妃深知温僖贵妃性子冷傲,说话尖刻不留情面,也不放在心上,只诺诺地应着,派素玉好生送了出去,立时肃容向玲珑道:“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一丝风也没听见?”又道,“贵主子能这样说,想来是□不离十。可皇上既是没有颁旨,那必定又是姑娘御前冲撞了,回绝圣意了!”想起前两年的绛雪轩禁足,声音中不觉又带上了三分紧张,“那敏敏姑娘现下可是怎么样了?”
她是性情中人,即便身处深宫纷争多年,却仍旧是感念诺敏昔年的回护之情。玲珑不说话,只是捋着腰畔一枚玫瑰色的缨络穗子,搅乱了,又将它捋顺,如此反复了三四趟,方才抬眸:“姐姐多心了,有太皇太后的庇佑,姑娘自然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数日后,皇帝亲往宝华殿请香,祷祝太皇太后凤体安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苏麻喇姑亦携诺敏侍奉跟随,以手抄《大悲咒》《法华经》数卷供奉佛前。殿中两支巨烛火光摇曳,耀得案上瓜果均似镀了蜡一般明艳喜人。皇帝焚了香,独自静跪于佛前祷祝,随行的戍卫侍婢皆默默退了出去。诺敏见状,也自准备退居殿外,方欲转身,却见梁九功暗向她使了个眼色,先是一怔,片刻已然会意,刚筹措着回绝,又见梁九功连连央告,那神情着实教人不忍,心中暗叹,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梁九功如释重负,忙又行了个大礼,方垂首退了出去。她跪在皇帝身后的鹅绒羽垫上,殿中充斥着烟烛缭绕的焚薰气息,熏得人不可抑制地湿了眼眶。皇帝背对着她,擎香过顶,不知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那样陌生,可分明却又是熟悉的:“敏敏,当着佛祖,朕……我想要你一句实话。”
她起身接过皇帝手中的清香,插入香案之中,“皇上想问什么便问罢,煌煌九州,苍穹万里,还有什么,是能瞒过皇上的么?”皇帝默了片刻,仍旧阖着双眼,“如此说来。你同纳兰性德……你们瞒得朕好苦!”
她复又跪倒在皇帝身后,视线直直平视着那袅袅腾挪的星火点点,“敏敏欺君罔上,数度御前冲撞,好在皇上英明睿智,次次都能及时洞悉真相。”停了停,内心有挣扎的欲念和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声地叩下首去,“事已至此,敏敏已经不敢奢求皇上的谅解,但求皇上饶过公子,不要迁怒于他。”
皇帝的声音依然是静的,静得像冬日溃檐下凝固的冰凌,那是九五至尊帝王所惯有的波澜不惊的涵养。他终于睁开了眼:“朕记得,你一共替纳兰性德求过三次恩赦。一次是在南苑,他当众抗旨,你为了救她宁可自己迁居绛雪轩,折了供奉也不吭一句;一次是在病中,那是朕遣他去上駟院牧马,你替玲珑尝膳,误食了商陆,病得人事不省,太医说非得施针催吐才能救过来。朕去瞧你,你昏昏沉沉地睡着,可饶是如此,你在梦里翻来覆去,也是在惦记他……”
诺敏不觉低了头,眼眸闪烁,“皇上,多余记得。”
皇帝终于是睁开的眼,却没有回过头来,“事不过三。敏敏,朕……三哥哥今日跟你说一句实话,你三番两次忤逆圣意,朕从来没有怨过,只是朕想不明白。他纳兰性德给了你什么?你想要他给你什么?朕不信,他真能给得了你什么,便算如此,他能给你的,朕有什么给不了你?”
那样的不甘心,俾睨天下的帝王,在她面前,竟执拗地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诺敏摇一摇头,眉目疏离间,竟是笑了出声:“皇上多心了,公子他……他什么都没有给敏敏。公子待敏敏至真至诚,引敏敏为知己,一如当年三哥哥你待芳姐姐那般。皇上虽有三宫六院,解语如花,可心中除了芳姐姐,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敏敏待公子,亦是如此。”
余音落地,好似断线的珠子,簌簌而散。她心里却是轻了,蓦地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只静静地又叩了一个头,伏在地上,屏息而待迫在眉睫的雷滚九天。皇帝没有答话,亦是没有再看她,“你看准了你父汗替你请婚,总以为有老祖宗相帮,能够瞒天过海。可你别忘了,咱们大清同科尔沁和蒙古四十九旗的联姻由来已久,莫说是你,就连整个天下,也都是朕的。”说着猝然扬声高唤:“梁九功!”
殿门吱呀而开,梁九功躬身快步走入,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目不斜视,对着佛龛上供奉的香烛纸马,“朕今晚都要在这里,你着人,好生送敏敏姑娘回去太皇太后那里去。”梁九功知道不好,又不敢劝,转头去看诺敏仍一味伏在地上,少不得先过身将她扶起,道:“姑娘先起来罢。”
诺敏犟着不动,轻轻挣开梁九功的相扶。皇帝道:“你只管安心,朕不会为难纳兰性德,他请旨赐婚一事,朕只当没有听过。只是,你若决意自降身份,一味孤行,朕……也不好阻拦。”诺敏听在耳中,似是在恨,似是在怨,又似是无可奈何,到底还是放了手。梁九功赶着上前,在她耳畔低声道:“姑娘起来罢,皇上都这样说了,你可别叫奴才难做。”
她缓过神,三叩九拜的大礼,一下,一下,额角磕在青石板上,石子缝隙里蒸腾着别离的气息,那样疼,疼得就像刀子锋锐的刃,搁在鲜血淋漓的伤口正中,终于慢慢抬起脸来:“皇上待敏敏恩重如山,敏敏感念在心。敏敏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求终生侍奉太皇太后……还请,还请皇上,允准敏敏的一点孝心。”
皇帝仍是没有回过身来,只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梁九功,送姑娘出去罢。”
从殿里出来天已擦黑,寥寥的小雪零星,触目只有巡逻戍卫手里移动的那一点明黄|色的暖。冰弦捧着那件鸦青羽缎的大氅立在台阶下,见梁九功跟着出来,忙福了福,谢道:“有劳公公了。”梁九功点头示意,眼睛却瞧着诺敏,“这是奴才应当应分的。”又道:“皇上嘱咐了,要奴才好生将姑娘送回慈宁宫。”诺敏摇一摇头,“既是冰弦已经来了,谙达便回去罢。御前当差,可是半点差池都不能错的。”
只是踏错了一步,错入了这城墙四阖的满满长道,便似再也走不尽,哪怕终其一生,也再走不回原点。
冰弦打起伞,身前引灯的宫女擎着八宝琉璃灯,灯角垂下的缨络穗子,随着宫婢脚下细碎的步子晃出微不可见的弧度。此时神武门的宿卫业已换了值班,眼见雪愈下愈大,当值的宿卫统领不意此刻有宫驾来往,只当是六宫的妃嫔小主,遂令宿卫帮忙引灯开路,自己上前一步,躬身请安:“当值宿卫纳兰性德,敢问小主芳驾安好?”
头顶的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下来,落在跃动的火苗上,滋地一下化作雪水。她隔着那团团洁白的遮蔽望向他,长久地不愿出声,只想要将他的容貌刻进自己眼里去。冰弦见诺敏不答话,少不得上前代为道谢:“雪夜风寒,敏敏姑娘在此谢过,有劳纳兰大人引路。”
敏敏姑娘,敏敏姑娘……容若猛然惊醒,万千话语霎时涌至嘴边,每一句都似是一把锋锐利刃,切割着唇舌,直至鲜血淋漓,痛楚万分,所谓的离愁别绪都有了酸涩苦辣的滋味——却只是说不出来,无论如何那一句“安好”,只是说不出口。
借着昏暗的光亮,他看见伞后的人从鸦青色的大氅中伸出手,遣开周围侍立的闲杂女子,安和从容的步伐,一如自己梦中岁月前行的步调,那是小羊羔皮的掐花暖靴踩在积雪上的吱呀声。叮咚清音,那是自己亲手所赠的翡翠碧玉锁,缀着她亲自编就的秋香色缨络。他想起府中庭院下所栽植的红梅,檀心点蕊,满是沁人心脾的香甜。她向着自己走来,大氅的兜帽边是雪白的风毛,衬出她雪一样的脸,盈盈如水的眼眸,正如那一年自己在御花园的河边初遇她,也是夜晚,蝉鸣窃窃。
她欠身行下礼去,他赶忙跟着回礼,唇齿酸涩,仍是未出只言片语。诺敏开口,才唤了声“公子”,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他登时慌了神,亦无心顾及尚有旁人在侧,径自上前一步,道:“你别哭。”
温言如昔,依依在侧,诺敏只觉得心中无限委屈,又不忍容若再添愁绪,扭身将脸埋进帕子里,贝齿咬住下唇,撕扯着,竟是要咬出血来。容若见她如此,更觉凄苦万状,只恨无能为力,右手抬起才要抚上她落满冬雪的肩膀,一阵风过,竟似冻住了一般,僵了片刻,眼睁睁重又攥成一个拳,收了回来,道:“你别哭,你只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诺敏缓缓摇头,良久,方抬起眸,瞧她的神情,分明是在笑着,可眉间那一缕愁,聚得那样紧,那样浓,任是用尽世间所有的炭熏了炉火,倾尽所有地去暖,也暖不透。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依依望向容若:“公子,敏敏……敏敏舍不得你。”
一句话,八个字,咫尺天涯。
头顶的雪仍旧在下,扯棉搓絮,似水银般点点流泻下来,耀得那城楼之上皆是洁白。远处御花园中的悠悠寒梅借风送来缕缕幽香,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触目却只有一重高似一重的银瓦红墙。
他不顾一切地拉过她的手,心知再说什么,都已然徒劳无功。诺敏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样久,那样久,久到戍卫手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