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钧嘴角一抽,咳了一声。
昶帝回过神来,淡定地瞥了我一眼:“女人。”
哦,这便好。
“她不在眼前的时候,朕不管做什么都没心思,吃不好睡不好,眼花、胸闷、无力、发呆、幻觉幻听、百无聊赖。”
我心里哦了一声,此乃典型性相思病,陛下的症状还挺全乎。果然是饱暖思淫、欲么,这厌食症一好,相思病便来了。
他撩了撩眼皮,横过一记眼波,“爱卿,能治么?”
我突然想起容昇的话,便多了个心眼,吞吞吐吐道:“这病,好治,也不好治。”
他不动声色的问:“怎么说?”
“若是她也因陛下而得此病,最是好治。”
“怎么治?”
我望了望他身后的龙床,淡定道:“双修一晚便可根治。”
向左使一脸通红,显露窘色。
昶帝皮糙肉厚的问道:“那,若是她没得呢?”
“那就不大好治了。”
“到底有没有法子?”
我迟疑了一下:“嗯,也有。”
他眼神一亮,坐正了身子道:“你说。”
我上前两步,结果手还没伸到昶帝的胸前,就被一只铁掌握住了手腕,向左使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但眼神已经冷冰冰的一团杀气。果然是身手敏捷的御林军左使大人,只是我看上去像是要行刺皇帝陛下之人么?手无寸铁的我对向左使挤出一坨苦笑。
昶帝挥了挥手:“无妨,让她说。”
向钧放开了我,我揉了揉手腕道:“若是喜欢一个人,相见的第一眼,便会在心里生出情丝,情丝越来越多,细密纠结慢慢缠绕凝结成了一颗相思珠,嵌在心里血肉相连。这时,相思珠凝成,相思病也已入骨,若想治愈,只能挖去这珠子,自此以后便不再喜欢这个人。”
昶帝眉头一紧,沉下颜色。
向钧露出了一个“你疯了”的表情。
我继续道:“我将陛下的心刨开,拿出那颗相思珠,相思病自然痊愈,只不过心里会留下一个小洞。”
我说完,室内一片死寂。
太监呆若木鸡,宫女脸色如雪。
向左使的表情演变为:你死定了。
再看昶帝,倒是不动声色,不愧是一国之君,听了这么个治法,竟然还沉得住气,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可惜,我心里将将把他夸完,只听一声雷霆暴喝:“刨开了心,还能活么,你若不是莫归的弟子,朕就将你拉出去斩了,你想谋逆不成?”
他怒目圆睁,双手叉腰,之前那风流倜傥,气宇风华的模样一扫而光,俨然就是一骂街的泼夫。
我镇定自若的回答:“绝不会死,取珠之后,我会给陛下缝好心脏。”我知道这个治法说出来几乎人人都会跳脚。所以昶帝的暴跳如雷尚在我的意料之中,并不太过惊诧。
他腾腾几步走到我跟前,目光阴森森的扫向我的领口,然后,胸口。
我一向自认为相貌极有安全感,但面对两道如同利刃的眼刀搁在胸上,仍不免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
他指着我的衣服,呸了一口:“就你这歪七扭八的针脚?衣服都缝不好,还缝人?”
我松了口气,原来他是在研究我衣服上的阵脚。
向左使不厚道地噗了一声,忙抿住了嘴。
我淡定地拢了拢领口,“陛下不信?草民已经治愈过多人。”
昶帝瞪圆了眼睛:“你是说,你治过这种病?”
我点了点头:“是。大多数人心里只有一颗珠子,但有的人心里却有两颗珠子,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见到有个人,心里有几十颗珠子,将他一颗心撑得快要爆了。”
“几十颗?”
我继续点头:“碰见那种心里有一堆珠子的人,医治颇为棘手。因为不知道那颗珠子是相思谁,比如说,他想让我断了他对李小姐的相思。可是那几十颗珠子,那一颗才是属于李小姐的?”
昶帝眼神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我继续道:“通常是,张三心里的相思珠是因为李四,但李四心里的相思珠却是因为王五。总之,相思病的病症非常复杂。”
昶帝默不作声的盯着我,也不知对我的话听信了几分。
俗话说忠言逆耳,真话通常听上去像是假话。特别是皇帝这一职业,听到真话的概率更低,难得听一次真话,大抵和天荒夜谈差不多。我并不指望他相信,但身为医者,却有义务对患者说出实情。
“此病虽痛苦煎熬,却苦中有甜,回味隽永,别有一番销魂滋味,并非人人都有幸得之,往往治愈不如不愈。”
这是我总结的自己多年来治相思病的心得。说实话我对相思病还颇为向往,只可惜没遇见一位能让我得病的人,更可惜的是,也没人为我得这种病,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向钧吁出一口气,一副你终于胡说八道完了的如释重负表情。
我也吁出一口气,回他一副你不懂就不要质疑专家的表情。
昶帝缓缓坐在他宽大的龙床上,默然沉思了许久,后幽然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不愿意取出相思珠。”
“为什么?”
“等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了。”
那最好不过,我深施一礼:“草民告退。”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爱卿能不能让她喜欢上朕?”
。。。。。。陛下,神医不是神仙。我施礼请罪:“这个,草民很难办到。”
他慢悠悠靠上龙榻,冲我粲然一笑:“既然是神医,爱卿你一定能办得到。”他容貌极好,凤目龙睛这一笑,倒还真是姿色撩人,春意横生,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我浑身幽凉,如坠冰窖。
“要是办不到么,那就去死好了。”
他一脸春意速成寒冬,语中似有风刀霜剑,杀意凛凛。
我惶然低头,此时此刻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伴君如伴虎,真真是翻脸快过翻书。强权之下,命如蝼蚁草菅,由不得你不低头。
我只好说:“陛下能否让草民先见见那个人,再根据具体情况,想具体办法。”
昶帝一扬下颌:“向钧,带她去。”
我和容昇被“请”入一顶辇车。我有种虎口脱险但并未逃离虎穴的感慨。
自小我便立志做一名神医,主攻长生不老,虽治了不少相思病,却没当过红娘。这第一次干牵线搭桥的勾当,居然牵的还是昶帝的线,若是牵不上,便要小命呜呼,我心下一片愁云惨雾,纠结不已。
容昇果然是来看热闹的,似笑非笑地抿着薄唇,闲逸优雅地饮着车中的茶水,作壁上观。
我忍不住对着他发牢骚:“都说每个人生来脚上都栓了月老的红线,有那命定的姻缘。你说这昶帝后宫放着三千佳丽,他还惦记着吃外食,那两只脚脖子够使么?”
容昇噗地一声,口中茶水喷了出来。
我悻悻抹了一把脸,深感此行任务艰巨。
见到昶帝意中人的那一刻,我心尖一颤。。。。。。任务的艰巨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第 7 章
昶帝信道,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无数,上清观是其中翘楚。向钧将我领进道观时,我满腹疑惑,不是来见昶帝的意中人么?为何来此?
向钧径直将我领进道观后的一处幽静宅院,指着林荫树下的一位女子道:“那便是陛下的心上人,明慧。”
我一眼看去,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昶帝他老人家喜欢的女人,是个女道士!
那女道士站在一丛芭蕉树前,绿影之中单薄高挑,一袭青色道袍随风飘逸,远看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本来隐隐还抱着几分希望的我,一看她的身份,顿时觉得牵成这条红线的可能性为零。向道修仙之人,求得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又岂会被红尘中的情爱所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牵不成红线我便要驾鹤西去,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明慧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清她容颜的那一刻我又大大吃了一惊。
惊的不是艳,而是不艳。
我以为能让昶帝害上相思病的女子,不知如何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实在没想到却是一个冷若寒霜的女子,甚至算不得似花似玉,说是如冰似玉倒挺合适。
皇宫入眼所见的女人几乎个个都算得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若说后宫佳丽如那色彩明艳的细致工笔,眼前这位便是清淡的水墨写意,与那后宫的繁花似锦,富贵雍容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
再美的容颜看多了也会平淡,如同顿顿大鱼大肉,见到一根青葱,就会眼冒绿光。眼前的明慧,绝不是一棵青葱,乃是一块豆腐。她算不得倾国倾城,但那肌肤,却是我见过的最白最细,日光之下,竟如净瓷一般泛着光,白得通透无暇。在她跟前说话,竟然不敢出气,生怕吹破了她的容颜。
向钧和颜悦色道:“明慧姑娘,这位是神医莫归的弟子,陛下请她来,劝劝姑娘。”
明慧立刻露出不耐厌烦之色,显然,向左使因为昶帝的缘故,成了不受欢迎之人。我也不例外,她看我的目光也是清清冷冷的一瞥,带着不善。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身为一枚“爱卿”,我也没有办法。
让我惊诧的是,明慧看到我身后的容昇,竟然跟看到一颗白菜一样,只是随意一瞥,目光连个小小的停顿都没有,面对这般风华绝世的男人,竟然淡漠至此,我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容昇。这一看,更加不可思议,容昇望着她,眼中竟然闪动着奇异的光彩,如同发现了一颗稀世明珠。
我顿时就迷茫了,是我的审美观扭曲,还是男人们的审美观扭曲?我再次回头仔细地打量着明慧,仍旧未能看出她那里勾魂摄魄,容貌顶多算是清秀,比不得眉妩的一半姿色,但为何容昇见到眉妩如见白菜,而见她却是眼中一亮?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男人们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明慧冷冰冰地对向左使道:“你回去转告他,不必派说客来,我意已决,不会更改。”
向左使置若罔闻,对我微一颔首,那意思就是,你可以开始了。
舌灿莲花并未我的强项,特别是容昇施施然站我身边,一副等着看我倾情演出的期待眼神,让我来时路上打了一肚子的草稿瞬间灰飞烟灭。
我对着向钧干笑:“向左使,烦请在外面等候一会儿。”
向左使露出一副不必见外的表情。
我顿了顿:“女人的私房话。”
他终于红着面皮退下了,临走不忘将不是女人的容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