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弹怎么就惹人来了,还是皇帝!”
明魅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会不会被查出来?”
“皇宫里见过我的人不多,仅凭一个发饰,应该认不出来。”
未免节外生枝,她迅速把剩下的发饰也摘下,藏到袖中。却见明魅神情凝重地望着石亭后方的那条路,默默低语:“他们往那边去了。”
“那儿是什么地方?”
她不过随意问了一句,明魅却狠狠地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是刑部大牢。”
夜色深沉,石亭后方是无尽的浓墨色,也看不到什么。霜晚淡淡地收回视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魅会在此深夜弹琴。
“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明魅一步步地靠近她,笑容狠厉,“王爷在牢里寂寞,还有我这般痴情的婢女不惜触犯皇城规条,也要为他排解烦闷,何其痴哉蠢哉!”
霜晚对她展现出来的敌意并不以为意,只是浅笑道:“明庄主对王爷的忠心,霜晚不敢有疑。”虽然明魅对顾无极的确有情,但是她也不会认为明魅弹琴只是为了给顾无极驱解无聊这样单纯。顾无极如今身陷天牢,唯一能与外面的人联系的方式,便是声音。在此之前,她早已察觉明魅琴声中停顿断续间的不寻常,应是在给他传递某些信息。
听她这么说,明魅便知事情已被霜晚看出端倪,于是要挟道:“今夜之事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而且弹琴的是你,有把柄落入别人之手的也是你,别妄想撇清关系!”
霜晚并不把这威胁当真,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明魅要杀她,早在顾无极被囚的那夜已经动手。况且她本就不打算插手管明魅和顾无极他们在密谋的事情。她最不爱就是多管闲事,若不是顾无极强行让她进不了宫,她也不会设计害他进了天牢。
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到石亭后的方向,胸口的伤处莫名骤痛起来。原本以为进了宫就和他再无瓜葛,怎么才第一天,就鬼使神差般跑到了和他如此接近的地方?刚刚的那一曲,简直像为他弹奏的一样……
而且皇帝深夜暗访天牢,是为了什么?民间均传皇帝昏庸,然第一眼所见气势,又并非池中之物。如果皇上恨极了顾无极这个皇弟,顾无极被囚于天牢几日,也早应该大张旗鼓地问过刑,九五之尊又何必在这夜里偷偷摸摸地跑到天牢去?
“喂,该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我们这个时候不在紫藤宫,又会有麻烦。”
“嗯。”她答应了一声,还是甩去了杂念,漫不经心地跟在明魅后头。
“对了,你刚刚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很好听。”明魅这才想起从霜晚怀里拿回她的琴,果真是琴痴,一说到曲子的事情眼睛也亮了几分。
“还没取名。”
“没取名?那是你作的?”明魅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本来想弹的是春秋曲,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即兴弹了一曲。”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明魅沉思了一下才说:“去年我去过一趟莞香城,恰好遇上元宵,有人在舫楼中弹琴。”
那时是北靖王杀上皇宫后不久,北亭边境守军将领杨未然初揽大权,明魅怕其担不起重任,就亲自去了一趟阳州。沿途担心被人查到行踪,便先绕过西南,途径莞香城。元宵佳节自然热闹,但是更吸引人的是莞香湖上的一座舫楼里流泻的琴声。淡红轻纱飘扬,里面的人看不真切,然而悠扬的琴声却引得岸上的人驻足流连。
“我后来才听人说东岳有两大琴姬,一是皇宫里的沾衣,另一个就是元宵那日我遇上过的夜风。你方才那曲,竟然不比夜风的差。”
明魅心想着自己难得称赞她,以为她会喜出望外,却又久久没听得她回话,倒是快要回到紫藤宫时,才听她道:“去年元宵节,我也在莞香城。”
明魅一时未参透她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她笑容清淡,却自有一种自信的神采飞扬。
许久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她一直找寻的那位琴师夜风,近在咫尺。
时雨烟波风清夜,晚霜凝露碧莲荷。
扁舟小桥旧时曲,月下塘前水中歌。
夜访天牢
残垣破壁,几只灰鼠从上方透气的小窗中窜出窜入,成为牢里唯一的动静。
月光从窗口洒下,在地面映出方形白光,稀薄的余晖落在正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连灰色囚服也镀上了一层清浅的薄晕。男子黑发张扬,囚衣破旧,此刻懒懒地斜靠在墙上,似乎睡着。然而唇边的浅笑不曾褪去,即使最是落魄,却也从不失从容。
有八个人进来了,他早已听到了脚步声,却依然一动未动。冰冷的牢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重刺耳的声响。
他维持着斜靠墙上的姿势,没有抬头,只是眼角笑纹加深。
刑部大牢一共九层,越是上层,关着的越是刑重的罪犯。
而他是最上层唯一的住户。
“你们全都出去。”来人一挥手,一同进来的护卫便恭顺地鱼贯而出。
那人竟也不惧眼前恶名昭著的凶犯,反手便关上了牢门。环视了牢房一周,最后视线定在他的身上,“探子回报,北庭已召齐精兵十万,日夜操练。根据亦寒的分析,北庭的皇帝白骏会选在这个冬天,也就是他们最骁勇的季节,兴兵攻入东岳。”
传言中,东岳这个昏庸的皇帝,曾经因为害怕他的三弟,从龙椅上摔下来。
然而如今站在东岳刑部大牢第九层,皇帝身姿挺直,未见半分民间所传的窝囊样子。
“如今皇宫住着不少各国细作,除了外面那七个影卫,宫中朕身边的侍卫,臣子,女人,没有一个是值得信任的!要让北庭掉以轻心,只能让他们确信你仍被我关在天牢。三皇弟,这段时间可要委屈你了。”
“皇上言重,这样胡来的计划本来就是我提的,自然由我承担。况且我在这里吃好睡好,何来委屈?”
“三皇弟一心为了东岳,却要蒙受如此冤屈。等到时局稳定以后,朕定会诏告天下,还你清白!”
他却只是嗤笑一声:“虚名罢了,我并不在意。何况杀禁军,意图夺帝位,欺瞒天下,哪样事情我没做过?皇上真觉得我还是清白的?”
皇帝脸色微变,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东岳。无极,你我看着父王一步步迷上酒池肉林,将朝政弃下不顾。东岳从旧时四国中的霸主地位,到如今年年被北庭入侵,西方又有西皊虎视眈眈。少时我们就一起发誓振兴东岳,可是内忧外患却让你我不得不伪装自己,忍气吞声,就等着将来有一天彻底铲除朝中毒瘤!无极,你此时定不能轻言放弃!”
皇帝面容严肃,一心想着如何让他相信他为东岳做的事情没有错,而他却笑得停不下来。
这个皇兄从小就不懂得何为玩笑,每次都会一本正经的被他戏弄。皇帝是皇长子,一生下来就被封作太子,被赋予要振兴东岳的责任。而他生性不羁,向来游戏人间,东岳的政权如何他丝毫不感兴趣。
他会帮助皇帝,不过是因为如今东岳面临的局势激起了他的挑战欲罢了。
自从先帝荒废朝政后,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六部接管,而兵权则握在大统领魏东权手中。
皇帝初登位时只是十七岁的少年,却有着雄心壮志。还是太子身份时他便已游遍东岳,体会人民疾苦。即位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诏书,减免全国赋税。然而诏书被户部尚书挡回,而后以国库存粮不多为由,赋税不减,反而大幅度提高了各地的地税。皇帝即位后没有实权,即使曾多次尝试整顿朝纲,却反被六部制住。
皇帝在不得已之下,只能表面扮演一个昏庸无能之辈,而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潜伏十年,终于羽翼渐丰,然而正要一举用武力铲除六部势力之时,北庭竟挑在这个时候进犯。魏东权与六部狼狈为奸,迟迟不肯出兵,而皇帝怎堪忍受东岳土地和人民被北庭夺取一分一毫!这一战过后,皇帝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兵力和人才耗损大半,元气大伤。
东岳与北庭相接的北疆兵防太弱,那时的顾无极刚满二十,已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皇帝便将他派去北疆的阳州,封号北靖王,有意要他肃清外敌,让北庭人闻风色变的罗刹也因此而生。
然而一年前远在阳州的顾无极突然接到皇城传来的急报,皇帝得知魏东权有意兴兵夺权。如果能得顾无极在北方的兵力相助,定能反将魏东权拿下。然而驻守阳州的兵力决不能有半分松懈,更别提赶往皇城救驾。
正当皇帝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顾无极却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一人快马赶往皇都,宣称要杀皇帝夺帝位,实则是为了重创魏东权手中兵力,杀他个措手不及。禁军让他开出血路直杀到皇帝面前,这让“贪生怕死”的皇帝有了夺走魏东权兵权的借口。早早拟好的诏书越过了六部的眼线,未等他们商量好应对计策,魏东权已被撤下大统领一职,兵权也暂时由铁鹰将军方旭接管。
不止如此,顾无极利用失踪的一年,在雁栖山训练了大量精兵。
东岳这几十年来在兵力上已是大不如前,北庭连年进犯,早已摸清东岳虚实。即使畏惧阳州有个嗜血罗刹,但迟早也会举兵攻打过来。为了到那时打好这一仗,东岳不得不提早准备,而表面仍是装作一个风雨飘摇的空壳子。
此次顾无极出现,并被囚于天牢,其实是东岳设下的饵。东岳内忧外患多年,若不及早准备,怕是难逃亡国的命运。
而皇宫里虚实敌我均未明,这一切计划知晓的只有皇帝和顾无极,以及八王爷亦寒,在其他人眼中,顾无极就是意图谋权夺位的乱臣贼子。连方旭一道以来也只是按皇命行事,全然不知皇帝和北靖王其实都在做戏。
顾无极从方旭手中逃出,再返回夜明山庄,也是为了故意造成他从别的地方去到雁栖山的假象。可是事实上,他这一年来都在雁栖山。
雁栖山上他中计再次被囚,不过是早已精心布局后的结果。
“皇上且放心,我既承诺助你保住江山,便会倾尽全力。”他微微仰起头,长发掩盖住了森冷笑意。皇帝会深夜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来天牢,不就是想听他这样的承诺么?终究皇帝对他还是存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