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魈忙应了声是。
晓鸡初啼,她看了一眼天色,才蒙亮,“这么早就让你过来,真过意不去。”
夜魈才想数落她不爱惜身子,又看了她的苍颜,一时不忍责备,便道:“姑娘言重了,我应承过王爷,本就是任凭姑娘差遣。”
她稍稍怔了怔,王爷……为什么他明明不在,却总让她觉得自己受着他的保护?
门开着,朝露的清香散进屋内,她身上犹有酒气,便又是要醉人般,让她恍了神。
夜魈见她这样,就道:“姑娘还是休息吧。”
“有些话要说,还不能睡。”见她要起身,明魅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笑了笑:“你倒真该责备我,我是故意要喝酒的。”
夜魈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跟姐姐闹了别扭,回来便荒唐地喝了一宿的酒,还把自己害病了。清晨明魅前去百草轩找你,一定惊动了其他人。那些有点儿手段的妃嫔,在哪里没有眼线?这会儿恐怕好几个人都知道了这事。”她轻笑出声,“这样一来,至少我能有个四五日的清闲日子了。”
她入宫没几日就被封为贵人,已经够扎眼了,此时再做些更扎眼的事,反倒能让那些个后妃放松警惕。
明魅昨夜见她差人拿了酒,一个人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只道她是真的伤了心。那时候,仅借着月光的余晖,她坐在石桌旁沾了一身酒香,风中花,杯中月。明魅还记得她问自己:“如果最重要的人也不信任自己了,该将如何?”。没有等明魅的回答,她又是一饮而尽,直到倒了下去。
原本以为她只是伤心了喝酒而已,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深意。
明魅不禁打量着她,此时她面容虚弱,病恹恹的皮相下却是满腹算计。
她又道:“虽说皇上那边夜魈可以帮我搪塞,可总有机会叫人起疑,还不如真的一直病着。”
“可是姑娘你的身体……”为人医者,自是不愿看到有人这样糟蹋自己。
“不要紧,有你在啊。”她笑得轻松,对夜魈满心信任。
夜魈虽是顾无极的人,但确实有着高明医术,她们之间并无过节,又受命照顾她,因而可以重用。
见霜晚信任自己,夜魈自然心里欢喜,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帮姑娘养好身子。”
“明魅,这几天的膳食汤药都要经过你手,其他人送来的全部偷偷倒掉,懂么?”
明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过霜晚知道她听进去了。明魅虽然对她心有不满,但是吩咐下来的事情,从来都是办得稳妥的。
她想了想,又说:“白蝶园里新来的那些丫鬟,数挽香心思最细。若有什么事情忙不过来的,可以吩咐她去做。”
明魅一愣,插嘴道:“才搬来不到一天,你怎么知道哪个丫鬟比较伶俐?”
她抿嘴笑了:“昨天在园子里走了一遭,趁着丫鬟们都不注意特地落下了一块方绢。那块方绢是寻常样式,若是没见过,掉那里了也认不出是谁的。我只在开始让丫鬟们介绍名字的时候掏出来过,可昨夜挽香便把这块方绢洗好还了给我。”
明魅一听服了,或许挽香能注意到方绢是她所有,并心思细腻地洗过再交还很是难得。可她这番试人的心思,才叫人咋舌。
毕竟是强撑着意识,霜晚早已倦极,便半躺着眯了眼。
明魅也忍不住说:“还有什么吩咐你快说吧。”
她轻咳了几下,深吸口气道:“今天皇帝终于要去紫藤宫,怕是就要决定留用名单。你一会儿先去找银朱,别让暮迟看见。”
见明魅已经答应下来,她又交代了几句,才躺着安心睡下。
青碧色的天空垂缀着白云几朵,今日的天气特别好,几只纸鸢飞得高了,隔壁院子里不时传来欢笑声。一大早起来银朱就给她从头到脚地打扮,费了好大的功夫,暮迟此时心里忐忑,又不得不和其他秀女们一起候着。
偌大的紫宣殿,燕瘦环肥,美人如花。这样刻意的打扮,为的就是那当朝的天子。
笑声渐远,她抬头,见那纸鸢也跟着飞远了去。
那大概是惠妃和她手下的丫鬟们在嬉闹。据说惠妃现在得宠,皇上许她平日在各个宫里玩闹。
暮迟心生羡慕,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惠妃这样的福分。昨晚对霜晚说了那样重的话,没多久她又后悔了。明明知道这世上就是这个妹妹待自己最好,怎么就光记得了以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心神不宁地,又见着宁心兰站在不远处。不似皇后召见那日的艳绝群芳,宁心兰今天居然是素净打扮。银线绣花的碧色裙衫,发间点翠垂珠,在一番j□j斗艳中,有如宁静绽放的青莲。绿袖凭栏,一双纤手肤如凝脂,白玉般通透。
莫怪于之前霜晚总说宁心兰会是对手,要她留心。
恰巧宁心兰也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暮迟吃了一惊,很快低下头去。
“你说昨夜里皇上是不是在静贵人那里过了?”
听到有人提起静贵人,暮迟心头一跳,顾不得宁心兰的视线,不由就挨近了声源处几分。
“哪里是呀,还是虚名呢。静贵人没有福泽,身体娇弱得很。”这厢说话的是刘茹,她一身鹅黄色薄纱裙,琉璃珠钗,佩着同色的手镯。她压低声音道:“听说害病了,没几日功夫好不了呢。”
听到这话,暮迟险些低呼出声,想想霜晚的伤势不是好了大半,怎么这会儿又病了?她心头焦虑,想再听听刘茹她们说些什么,可她们的话题马上就被打断。
“皇上驾到!”听得这宏亮的一声,正殿的秀女们连忙分开两侧,跪了下去。
暮迟也赶紧低头跪着,就见那龙纹锦的黄色缎靴在眼前行过,而后,是男子威严的声音:“平身。”
她们站起,仍是不能抬头。
选人的程序倒是简单,皇帝按着顺序在每个秀女面前停下,或问几句话,或瞧过一眼后,就决定了女子会否享有皇恩。暮迟站的位置偏远,便暗恼了自己不懂得争位子,若是霜晚在,定会拉着她去前面的。现在就怕皇上看乏了,到后边没了兴致。然而心里又是忐忑,皇帝是见过自己的,若是看上了,应该早就赐了名,像霜晚那样……
暮迟想到了霜晚,便担心起她的病情,不禁心不在焉起来。
已经有几位被喊了留用,又听得皇帝身边那近侍宣道:“封宁氏心兰为兰良侍。”
“什么名字?”
暮迟还恍惚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直觉就答道:“暮迟。”
鼻间闻得清冽的龙涎香气,眼前已是一片明黄慑人,上头威龙耀爪和如意祥云清晰可见。暮迟这才猛地发现刚刚是皇帝问话,自己这样应答自是失礼至极。
她当下心急如焚,不知做何弥补。幸而皇上没有怪罪,只是低吟:“长空暮色记依稀,连天蒹葭唱别离,可叹伊人何处去,溪畔小楼迟朝夕。暮迟,真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名字。”
暮迟不敢贸然接话,就见皇帝已执起自己的手,细细看着。
十指纤长,毕竟是没有做过重活的大家闺秀,一双手丝绸般滑腻。而白皙的手背上,精雕细琢着一株丹红勾勒的梅花,被薄粉色的衣袖遮着,若隐若现。皇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暮迟此时羞红了脸色,双颊飞霞,宛如春园中最娇艳的花。额际一朵红梅静静绽放,柳叶弯的细眉,娇怯的眼眸载着秋水,便仿佛要让人溺毙般,沉醉下去。
她自然不敢直视皇上,但这样的英武俊气,已让一颗芳心撼动不止。
皇上终是放开了她,在帖子上写了几笔,就听近侍宣道:“封林氏暮迟为梅御侍。”
暮迟一怔,心中欣喜若狂。
之后又是站了一会儿,才准了她们离开。好些没中选的,今日便要离宫归家去。有了名分的,自然不能再住在秀女专属的紫藤宫,便由得管事的安排居处。
暮迟和宁心兰各为御侍,良侍,被安排进了芷兰宫,与梁贵人同住。
“小姐果真中选了,还是和户部尚书的千金居同一品!这样一来,小姐在宫中的地位就落实了呢。”银朱一直侯在紫宣殿的外头,一听见那近侍的宣词,早就乐不可遏。
暮迟本来还飘忽着,听见了银朱的声音,也喜道:“多亏了有你细心,连手上都不忘画上梅花,才惹了皇上注意。”
“听说皇上常是执手识人的。”银朱脱口道。
“你听谁说的?”
银朱侍奉过几届秀女,会知道也不足以为奇。暮迟只是随口问问,然而原是兴高采烈的银朱却闪过了一丝惊慌,吞吐道:“小姐,奴婢是听……”她看了一眼暮迟的脸色,后又下定了决心,“梅花妆是静贵人的吩咐。”
言归于好
暮迟进来的时候,霜晚正让人侍候着喝药。
她素来最怕苦药,上一次染上风寒让顾无极逼着喂药时还能凭意气喝下,现在没人管着,便任性地死活不肯碰。
“你本来就是自讨苦吃,现在真要吃苦怎么又不肯了?”明魅语意风凉,干脆就把药碗一放,懒得理她了。
“霜晚……”暮迟才刚踏进门,看见霜晚面容憔悴的样子,心里愧疚得很,也没疑心明魅这个宫婢居然对主子态度嚣张,
“姐姐。”见是暮迟来了,她精神一振,高兴道,“刚听说了你的事,本想去恭喜的,可惜头还晕得很。”
暮迟赶紧说:“不用的,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不是受伤就生病,没少让姐姐担心呢。”她笑了,“明魅,把药拿来。”
这会儿倒是肯喝了,明魅端了药过去。幸好还是热着的,要不然凉了更苦。
“对不起霜晚,我昨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犹豫了几分,暮迟满是歉然地道。
她一鼓作气喝了药,拣了块梅干到嘴里解苦,酸得眯起了眼。
暮迟以为她生了气,半晌却见她哧地一笑,眼里亮晶晶的,“从小到大,姐姐哪次不是这样?一生了气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要不先等你气消就不能和你多说话。可是呀,每次一睡醒姐姐就后悔自己发过脾气,先来讲和的总还是姐姐。”
暮迟脸一红,“我就是这性子嘛。”
“那姐姐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了?”
暮迟点了点头,这时挽香正好沏了一壶茶端进来,一时间浓郁的茉莉茶香溢了满屋。
“刚采了新鲜的茉莉做茶,我现在除了药什么都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