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算是皇帝的妃子,就随她们一样,喊我一声皇奶奶吧。”老人家慈祥地笑着。
“是,皇奶奶。”霜晚恭顺应道。
禅钟敲响,看天色应是酉时了。浑厚的钟声有着不可思议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霜晚原本心情烦闷,现在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这钟声好听吧?哀家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让他们多敲几下。有时候敲多了次数,宫里的时辰也混乱起来。一次一干大臣全都弄错了早朝的时间,直到下了朝还没发现错了。”老人家的眼里闪着几分调皮,像是回到了喜爱恶作剧的孩提时代。
太皇太后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和蔼可亲,霜晚稍稍放松了心情,问:
“皇奶奶您也有烦心的时候么?”
“当然有的。比如听说哪个地方有天灾的时候,听说北方战事又起的时候,听说大臣们又为难皇上的时候……”老人家停顿了一下,“还有,像雨天腿疼的毛病犯了的时候,曾孙们许久不来看我的时候。人哪,哪有没有烦心的事的。”
霜晚不禁动容,看似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竟也是这般寂寞的。
“烦心的时候,就上这里来听听禅钟,烧香拜佛,总能让心情平静些。”
“是。”
霜晚抬头,高大的弥勒佛笑呵呵地坐着,仿佛天底下的烦恼都算不了什么。她想,一定是她在雪地里恍惚的模样让太皇太后担心了,所以才会特地带她过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佛,渐渐发了呆。
隔壁僧人诵经的声音,香火的味道,都让人觉得安心。
朦胧中有什么正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发,回过神来,原来是太皇太后在眼前慈祥地笑着,轻声道:“傻孩子。”
面颊一片冰凉,霜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流下了泪。
“皇奶奶在这里,有什么伤心的事,就和皇奶奶说,别在心里憋着。”
苍老的手让人觉得好安心,像是儿时娘亲温柔的安抚。她平时什么都藏在心里,然而此刻,在这样安静的小庙里,在老人善意的目光下,她竟发觉自己远不如自己想象那样坚强。
“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不怕皇奶奶责怪,我今天一个人偷偷拜祭了她。”将眼泪拭去后,霜晚反而淡淡地笑了,“我原本以为我的家人和我一样,会永远记得这天。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记着的人,只有我。”
她擦着泪,却没想到眼泪竟收也收不住。
只有在今天,她承受不了暮迟和爹的冷漠。
“我觉得好不值,娘好不值。爹曾经那样疯狂,可是到头来,他连娘的忌日都记不住。姐姐是娘捧在心肝疼的女儿,但是她也记不住。小时候娘还在的日子里,我们曾经那么幸福。可是娘为什么去了呢?为什么去得那样早?为什么忍心抛下我们?娘病的时候,明明大夫告诉我只要按时服药就会好起来的。我天天盯着,让娘好好吃饭,服药,可是为什么最后大夫要跟我说,是娘有了轻生的念头,才治不好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问了好多遍,好多遍,但是都没有答案。其他人已经忘却了,可是只有我,一直还记着。”
自从失去娘亲,周围的一切都在逼迫她坚强,却忘记了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也有脆弱得想要向人撒娇的时候。
心底好像有某一处崩溃了,难以愈合。
太皇太后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关系的,那就一直记着吧。即使只有你还记着,你的娘亲在天之灵,也一定很高兴了。”
寺庙又响起了钟声,老人家轻声安慰道:“好好哭一场,钟声那么大,谁也听不到你在哭的。”
“皇奶奶……”
“嗯?”
“我好想娘,我好想我娘……”
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在老人的怀中,霜晚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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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心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风雪暂歇,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好久没有那样痛痛快快地哭过,心情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舒畅。或许该是时候,摆脱爹和暮迟对自己的束缚了。霜晚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凉气吸入肺腑,顿觉神清气爽。
又等了一会儿,她却没有往白蝶园走,反而循了原路回去。
青梅殿内灯火通明,一看过去,刚刚议事的房间也还亮着灯。
幸好雪停了,但随着日落,天气也更冷。月渐渐攀上西头,青梅殿里的梅花含苞欲放。虽然白蝶园也种了梅花,但远不及这里的美。霜晚站在青梅殿外,好不容易才等到林啸天出来。
“将军请留步。”霜晚自暗处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啸天看到是她,微微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一直在外面等?”
“见将军一面不容易,下次可能就没这样的机会了,等等又何妨。”
林啸天见她容色苍白,想到她在大冷天里站了许久,不禁皱眉:“我知道你怪当爹的忽略了你,但最近事忙,一直都没时间去看你。况且没有皇上召见,我也是不能轻易入宫的。”
霜晚却轻笑出声:“将军误会了,霜晚从未作此念想。”
“那你……”
“我只是想请将军把府上的人带回去。霜晚已经完成当初对您的承诺,希望您也能遵守对我的承诺。霜晚不会背叛您,所以您无需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也无需故意离间我与姐姐的感情。”
虽然今天暮迟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已足以让她明白为何暮迟会渐渐与自己疏远。
暮迟成为梅妃前经历的困难重重,只要有心人挑拨,就会被误会成是霜晚的故意所为。第一次暮迟被宣召侍寝的那天晚上,皇上突然头疼的原因是云忆的箫声。偏偏霜晚又救下了云忆,还收留了他,暮迟便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安排。
能知道云忆对皇上下蛊,并且能够利用这点来离间她与暮迟的,就只有爹了。爹故意如此,兴许是担心她妨碍他的建功大业吧。原本霜晚挺喜欢挽香的性子的,可如今看来,爹的人是不能留在身边了。
“你果然很聪明。”暗地里做过的事居然三言两语就被指了出来,林啸天一震,抬眼看着霜晚。即使她面上蒙着面纱,但养她十数年,不用看他也应该知道她此时的表情应该是淡淡的,满不在乎的。可是,她周围的气息却跟此时的天气一般冷,让他畏惧。
是了,他就是一直畏惧着这个小女儿,才会特意疏远她。
“好……我马上就让挽香离开你那儿……”
霜晚淡淡地点头,漠然道:“爹,您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求您好好待姐姐,姐姐她一直很尊敬您。”
林啸天答应下来,而她在月下转身,毫不留恋地便离开了。
戏雪
第二日,白蝶园里果然没有了挽香的踪迹。
少了一个人的白蝶园愈加安静,霜晚推开房门,却意外发现门外被打扫得很干净,一点也没有积雪堆积。好奇地四处看了看,竟然是云忆正在扫雪。
她起了玩心,蹲下捏了颗雪球远远地便往云忆身上砸。
明明云忆背对着她,却在雪球靠近的瞬间侧身躲过。他回头瞪人,而霜晚只是笑眯眯的,同时又捏了一颗雪球继续攻击。
明魅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正玩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大清早地在干嘛啊?”
明魅说话间,一不留神被霜晚扔来的雪球砸中了脸。她呆立在原地,半天才想起要伸手抹去脸上的雪花。霜晚得逞地大笑着,而明魅一下怒了,也立马卷起袖子还击。
不出多久,霜晚和明魅的发上脸上身上都挂了雪花,但是云忆身上仍是干干净净的。
明魅怒:“你丫怎么这么能躲?”
两人同仇敌忾,火力一下集中到了云忆身上,霜晚负责攻他左右侧,明魅则瞄准他的头脸。云忆这才乖乖不躲了,随她们玩闹。
后来玩累了,霜晚索性往雪地里一躺。
天空一片明净,连带心情也变得澄净起来。
“我们来堆雪人吧!”也就躺下休息了这么一小会儿,霜晚又站起,精神奕奕地提议。
明魅见她神采飞扬,不禁自语道:“奇怪,前些日子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一下子突然变开朗了?”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门口已经堆了个大雪人。捡了枯枝当做手脚,从棋盒里拿了两颗黑子做眼睛,又去厨房拿了半截胡萝卜做鼻子,霜晚才总算满意了。
“哟,堆雪人呢,妹妹真是好兴致哪。”
白蝶园已许久未有来客,这一声实在稀奇。
不远处走来两个宫装丽人,一蓝一粉,在雪天里格外亮眼。仔细辨去,原来竟是婉贵嫔和严秀芳。从前便听说严秀芳有婉贵嫔扶持,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霜晚一笑:“我早就想堆雪人了,看着趣致也热闹,不然只有两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园子,实在寂寞。不过今日是什么风把两位姐姐吹过来的呢?”
白蝶园门口只有她和明魅在,云忆机警,早在有人接近的时候远远躲开。
“我们二人就是怕你寂寞,才想到过来串串门。你若平日无聊,也可到我们的香花殿坐坐的。”严秀芳笑着说。
自从暮迟得宠后,这一众后妃见皇上的机会少了,平时的日子恐怕也一样无聊得紧。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之前数个月都不见她们来关心过霜晚,今天来,肯定也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霜晚不动声色,高兴地请了两人进去,又吩咐明魅上茶。
一坐下,婉贵嫔便说:“妹妹可知道,北靖王已不在天牢了?”
“真的么?”虽然昨日就从说书人那里知道了这事,但霜晚仍是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况且她也的确意外,她以为,后宫妃嫔没几个会关心国事的。
“千真万确,我以为妹妹已经知道了呢!怎么说也算是妹妹把他送进的天牢。”婉贵嫔叹道。
她把顾无极送进天牢这事,婉贵嫔是怎么知道的?霜晚微微眯起眼眸,偏头等婉贵嫔解释。
果然婉贵嫔看出了她的疑虑,道:“妹妹别着急,我也是听皇后娘娘无意中说起的。”
“原来如此。可是北靖王怎么会出天牢的呢?他犯下的可是刺杀禁军反朝廷这样的弥天大罪,就是皇上仁慈,也不该这么放了他呀。”霜晚明知故问。
然而说起这个,却见严秀芳坐直了身子,眼睛也亮晶晶的,“妹妹果然什么都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