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雪地松软,霜晚并无大碍。
他急忙将霜晚扶起,抱歉地道:“末将鲁莽,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我没事。”霜晚揉着额头,正想问方旭为何会在青梅殿外,却眼尖地看到了雪地上躺着的一个香囊。她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这必是方旭掉落的东西。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会佩戴香囊,霜晚觉得有趣,便伸手捡起。
香囊是用红色丝线绣制的,上头的花纹并不精细,看得出来缝制的人女红学得不好。香囊散发着白梅花的香味,有点类似平时暮迟爱用的香。霜晚看见了上头的线结凸起在外,记得从前和暮迟一起学织绣,暮迟怎么也学不来正确的结法,还说这就是她的独门结法。
这香囊肯定是暮迟的东西,霜晚微恼,早就知道方旭对暮迟有意,但是怎么也不能偷偷拿了暮迟的东西带在身上,若是被其他人发现,连暮迟也要百口莫辩。
她沉了脸色,然而斥责的话在看到香囊背后的一个“旭”字时梗在喉中。
这香囊,是暮迟绣给方旭的?
方旭见她对着香囊看了许久,还以为她是喜欢这种饰物,只能彬彬有礼地道:“静贵人,这香囊是末将心爱之物,可否将其还给末将?”
霜晚仍紧抓着香囊,抬头时眼神暗含冷意,直接问:“心爱之物?这是姐姐送你的?”
军将和后妃有所纠缠乃是大罪,方旭心中一紧,知道此时应该矢口否认。他刚要开口,霜晚已把香囊扔到他身上,咬牙低声道:“后宫里私相授受乃是大忌,方将军身为禁军统领,怎可以身犯忌!暮迟更是后宫妃嫔,你想害死她吗!”
方旭拾起香囊,却是立定不动。他向来光明磊落,不擅隐藏。眼前的女子语气肯定,必定先确定了这个香囊的来历,他就算否定也没有用。
思考了片刻,他终于坚定地面对霜晚:“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你明不明白,暮迟是皇上的宠妃!”霜晚气道。
前段日子在凤仪宫暮迟还追着皇帝出去,那时候暮迟必定已察觉了皇帝心中真正所爱。若方旭有心趁虚而入,暮迟会移情也不难理解。
初入宫时她曾经向暮迟推举过方旭,那时的暮迟还嗤之以鼻。云忆想刺杀皇帝,她为了暮迟甚至不惜危险也要制止。现在说暮迟和方旭两情相悦,那她之前做的事究竟是有多傻。还有爹,如果被爹知道了,方旭能不能保住暮迟还是个难题。
“宠妃……”方旭哼了一声:“皇上不过是一时贪恋美色,这荣宠能维持多久?之前就有平贵妃,阮嫔,丽妃,惠妃,皇帝心中根本只爱着皇后一个。”
确实,暮迟跟着皇帝,也许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却不会长久。
霜晚终是软下态度,背靠宫墙撑住身体,问:“那你可有打算?”
“如今北贼猖獗,我想向皇上请战,出兵助北靖王。若打了胜仗,届时再向皇上讨赏。”
“你想效仿北靖王,跟皇上要一个后宫妃子?”霜晚笑容漠然,“皇上只会容忍北靖王的放肆,也只有北靖王才敢这么放肆,你提这么无理的要求皇上不可能答应。再者北疆已有王爷带兵出征,无需你多此一举。”
她轻易否决了方旭的计划,偏偏句句在理,方旭一时无话可说。
霜晚闭上眼就能预测到这两人在一起的凶险,又问:“你若要和暮迟在一起,只能带着她私奔逃离皇宫。方将军,你愿意抛弃现有的名誉地位,和暮迟在一起么?”
方旭和暮迟的“两情相悦”必没有多长时日,二人都还未顾虑过未来。
方旭低头闭口不言,霜晚见他这么不干不脆的样子,已有恼意:“你连这些都放不下,又何苦招惹暮迟?”
方旭这时神色一凛,即刻反驳:“我绝非依恋功名利禄,但若带她私逃出宫从此颠沛流离,这样的生活也不会让她幸福。”
暮迟和霜晚从小在将军府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爹对暮迟不好,在吃用方面也不曾亏待。暮迟娇气,真要让她过平民百姓织布耕田的日子,她肯定不惯的。霜晚为何非要带她入宫,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相识不久,没想到方旭倒看得真切。
霜晚相信方旭对暮迟的情意是真,但暮迟已经为妃,一切都太晚了。
此时似远似近地有人正说话:“娘娘太好了,皇上还是舍不得您,又请您去蟠龙殿了!”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银朱的,霜晚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青梅殿外,本不应与方旭在此交谈多时。
方旭也听到了说话声,但蟠龙殿三个字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恰逢暮迟和银朱出门,四人打了照面,狭路相逢。
计策
“皇上宣您,娘娘怎么还不大高兴……”
银朱本侧头看着暮迟,见她猛地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转弯处有人,便顿时噤了声。
暮迟做了盛装打扮,身上是七重彩绸单衣,裙裾层层拖地,华美非常。精点红妆的面容盛艳,气势不输后宫任何处于高位的妃嫔。现在的暮迟,像朵怒放的牡丹,和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暮迟相比,到底不大一样了。
霜晚自从娘亲忌日那晚后就没和暮迟有过对话。暮迟于她,已一次比一次陌生。
思及此,不禁黯然,说话也更加客气疏远:“梅妃娘娘金安,妹妹经过此地,正想拜访娘娘。”
暮迟这样的打扮必定是为了见皇上,方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有着不易察觉的沉痛之色。而暮迟也正看着方旭,想来是对他为何还在青梅殿外有着不解。
霜晚便道:“恰巧遇上方将军,方将军于我有救命恩情,就随意寒暄了几句。”
从暮迟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她只是淡淡地道:“将军是禁军统领,事务繁忙,你就别耽误将军了。”
这话摆明了是要赶方旭回去,霜晚猜不透她究竟是单纯的关心,还是担心方旭在她宫外逗留太久遭人话柄。未等霜晚开口,方旭已道:“那么末将先行告退。”
以往暮迟心里想的都表现在脸上,如今她竟也猜不透暮迟的想法了。
霜晚苦笑,听得暮迟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事?金风玉露轿顷刻就到,这你可耽误不起。”
她已经不再对暮迟的一切了如指掌,温言相劝恐怕也入不了暮迟的耳。继续让暮迟这样随心所欲,迟早会出岔子。无论如何,她都得和暮迟好好谈谈。
“姐姐何时有空?你我已好久没有一同闲话家常,若姐姐愿意,还请姐姐拨冗至白蝶园一聚。”
“近日我要陪着皇上,恐怕没有时间。”
暮迟这样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如今的暮迟与她间隙颇深,哪还愿意理她。霜晚心中一痛,但还是抬眸一笑,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却说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姐姐的绣工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听说最近的一个绣品就绣了九日?”
九日,合起来就是“旭”。
暮迟果然脸色大变,先前的冷漠尽数褪去,张口,却只才说了个“你”字。前方,由四名内侍抬着的金风玉露轿已来到跟前。
“姐姐要去皇上那儿,妹妹绝不敢耽误,先告辞了。”霜晚屈膝一福,毫不犹疑离开。倒是暮迟忙喊了一声:“等等。”
霜晚脚步暂缓,听得暮迟在身后道:“明天,我去白蝶园看你。”
果不出所料,霜晚得了逞,然而一想到和暮迟谈个话竟也需要言语要挟,不禁心中苦涩。
第二日午时未至,暮迟的鸾轿便到了白蝶园外。到底身份不同,出入都有人侍候着。暮迟摆手让侍从们在外头等,进门就见到霜晚早已候在院中。石桌上茶香袅袅,往外冒着热气。霜晚起身迎接,语气热络:“我记得姐姐爱喝香片,就叫人备了一些。姐姐喝喝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还可以带几包回去。”
暮迟颔首,自顾自环视了一周,发现这里和霜晚刚搬进来时竟没有太大变化。恍惚间回到了初入宫时,姐妹情深,如今眼前的霜晚仍是当初的素淡样子,而她自己,似乎变了太多。
纵使有千般感慨,暮迟最后也只是道:“你这儿还是那么清净。”
“这里就我和明魅两个人住,哪能不清净呢?”将茶杯放在暮迟面前,霜晚亲自为她斟上茶。从前她和暮迟坦诚相待,可是现在,连另有两个丫头的存在也得瞒着了。
暮迟冷下脸色:“那个刺客呢?不在你这里了?”
“不在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热茶散发着玫瑰的花香,茶里放了蜂蜜,掩去玫瑰的苦味,入口甘甜。
“你的脸……”
霜晚见暮迟抿了口茶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似乎欲言又止。暮迟的误会是从中秋开始便有的,连她受伤一事暮迟也没有过问。现在再提起,才陡然觉得姐妹二人间隙已深,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
霜晚暗自一叹,说起正事:“白蝶园清净才好,姐姐无需担心隔墙有耳。姐姐,你和方将军究竟怎么回事?”
“哪有什么回事?他昨日只是巡查时恰巧经过罢了。”
暮迟一紧张就全身绷直,这个习惯倒是没变。霜晚无奈:“要是真没什么,姐姐今天就不会来。昨日看见方旭掉落的香囊是碰巧,若姐姐对他没有情,怎么会亲手绣个香囊给他?幸好发现的人是我,若换做其他人……”后果不堪设想。
暮迟双手握紧了茶杯,仿佛要汲取那上面全部的热度。她的笑容含着苦涩:“其他人哪有霜晚你的玲珑心思,能够一眼看穿。”
熟悉的称呼让霜晚心中一暖,柔下了语气:“姐姐现在侍奉皇上,眼红的人多,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着。若不处处小心,我担心姐姐出事。”
其实暮迟岂会不知和方旭在一起的后果,她自从当了梅妃娘娘,所有人都对她曲意逢迎,身边反而少了能说知心话的人。
她还是忍不住,终于道:“皇后怀孕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皇上对他真正所爱的女人能纵容至此,也知道了我对他的爱恋注定无果。后来几乎有一个月皇上没有临幸过我,而这个时候方旭向我表白了心迹,说他会一直在皇宫守护着我。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对我这样深情,我真的很感动。这一个月偷偷相处,我好像渐渐被他吸引了……”暮迟失声泪下,“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昨夜皇上宣我,我却心不在焉,再这样下去,也许没被人发现,我自己却先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