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一直想,若是那晚没有去过慈安殿,她这一生,是不是便会带着母妃的祈愿——安宁一世。
“主子,左相刚才送来密信,帝北城大局已定,让您无需再担心。”安宁本来要走出佛堂,突然听见外间的说话声,急忙拉着良喜藏在了佛像后。
吱呀声响,佛堂的门被推开,月色照进来,她隔着布纱小心翼翼望去,瞥见那两人的脸,猛地一怔。
太后一脸肃容站在佛像前,她身旁立着的是慈安殿总管张福。
“靖安侯如何了?”太后的声音冰冷而森然,和平时慈祥濡沫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福停顿了一下,才回:“已经在帝北城自尽了。”
佛堂内有瞬间的静默,太后垂眼,拿起案桌上的木鱼轻轻敲起来。
“死了也好,免得看到帝家大厦倾颓,到时生不如死。”太后顿了顿,又问:“陛下降旨了?”
“是,陛下降了两道圣旨,一道秘密送往西北,令忠义侯和施老将军拦住叛乱的帝家军,还有一道让礼部尚亲自带到帝北城,赐了帝家满门死罪。”
“好,皇帝总算舍了妇人之仁,不枉哀家为他筹谋至今。”
“只是……”赵福期期艾艾停住了口。
“只是什么?”
“陛下虽赐死帝家满门,但是听赵福说陛下饶了帝梓元一命,让龚尚把她带回京城。”
太后嘴角笑容一敛,淡淡道:“一个孤女,留条命堵举朝谏言也好。等过个两年,让她暴毙便是。”说着漫不经心指向张福:“你此次大功于朝廷,哀家会赐你家门荣光,福荫张氏一族。”
“谢太后。”张福大喜过望,跪地磕头谢恩后站起身,行上前弯腰托住太后的手,谄媚道:“是太后您计谋巧妙,否则就算奴才偷出了陛下的私印,靖安侯也未必会相信那是陛下的密信,将帝家八万大军派往西北……”
“帝永宁和陛下是自小的交情,即便是我下旨,他也不会把帝家军调往西北。告诉姜瑜,一定要把那封密信找到,毁了它。”太后声音冷沉。
佛像后的安宁被这番话骇得倒退一步,一双手从身后及时探出捂住了她的嘴,她回转头,良喜神情惊恐,站在她身后,使劲摇头让她安静。
布帘被扯动,烛火飘摇,太后猛地抬头朝他们藏身之处看来,声音尖利:“谁在那里?”
安宁脸色惨白,听见脚步声靠近,一动不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老太监骇得浑身颤抖。
“喵……”猫叫声突然响起,一只圆润富态的波斯猫从佛像后跃下,从窗户口跳去,瞬间不见踪影。
张福停在布帘前,舒了口气,转身对太后道:“太后,是齐妃娘娘养的猫,前几日说是跑丢了,正寻着呢,殿外守卫森严,没人能闯进慈安殿来。”
太后点头,面容稍霁,摆手道:“你下去吧。”
张福一愣,“太后,已经夜深了,您还是休息……”
“不用,帝盛天不在,哀家要好好替她帝家子孙超度。”
张福行完礼退了出去,森冷的佛堂内唯剩木鱼敲响的声音,烛火飘曳,如鬼魅一般让人不得安宁。
木鱼声响了一夜,待天明之时太后才从佛堂离开。良喜抱着浑浑噩噩的安宁从佛堂后门小心翼翼翻出来,带她回了宁瑜殿。
“良喜,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父皇,帝家没有勾结北秦,是皇祖母她……”安宁尖叫着推搡老太监,抖着手去拔房门木栓。
“公主,您不能去啊。”良喜噗通跪在她身后,“圣旨昨夜就送出去了,您就算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啊!”
安宁顿在原地,回转身,小眼通红,“良安,帝家一百多条人命,还有西北的将士……”
“可那是太后,陛下的生母,您的亲祖母啊!”良喜老泪纵横:“天子令出,朝野尽知,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韩家定会江山不保。陛下一定不会撤回圣旨,问罪太后,你要是去了,只有死路一条啊!”
安宁瘫倒在地,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太子哥哥不在皇宫,我该怎么办?梓元该怎么办?”
“公主,这件事您千万不能告诉太子殿下,殿下若知道了,咱们大靖就没有储君了,您也不用担心帝小姐,陛下保住了她的命。”良喜抱住安宁,声音疲惫,掩住了她流泪的眼:“您记住,千万要记住,一定要忘记昨晚的事,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看到,这辈子永远也不能说出口。”
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一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
那是良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日,这个从小照拂她长大的老太监自缢在阴暗冷沉的太监房里。
安宁知道,良喜是为了保住她。
自那日起,她大病三个月,足不出殿,病愈后返回泰山,下山后戍守西北,成了大靖边疆守将,一晃便是十年。
她在西北饮最烈的醇酒,杀最悍勇的敌人,可却永远都不敢靠近埋骨八万帝家将士的青南山。
她有生之年都不能展颜,也不能回京做那个富贵安乐的长公主。
晨曦初明,安宁睁开眼,望着泛白的天色,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悲凉。
帝梓元,你说,我欠你的,这一世,怎么还?
第四十一章
距离皇室宗亲宴会还有一日光景之时;安宁长公主的拜帖悄悄送到了锦园。
满园上下皆知刚回京的新主子对安宁公主的拜访格外看重;是以卯足了劲布置安排;来讨好这位甚得太子之心的帝家孤女。
只是时已至,等候在大门口的侍女没有瞧见华贵的公主御驾;只见得一辆由侍卫执鞭、简单朴素的马车停在锦园面前。
侍女瞅了一会儿;感慨一句‘马如其主;兵如其主’。
锦园外,一人一马安静威武护着马车;肃杀之气迎面扑来,让她硬生生停在自家大门口不敢上前询问。
马车内;闭目养神半晌的施诤言抬头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安宁,在她头上嘣脆敲了一下;“你已经磨蹭半柱香了,还不进去?”
安宁甩开他的手,嘟囔道:“急什么,天色还早。”
施诤言听她这口气明显还要拖下去,眉一皱,直接掰过安宁藏在角落里的头,盯着她道:“安宁,你沙场上的悍气哪里去了?如果连见她也不敢,你回京城干什么,在西北一辈子守着黄沙不就是了!”
“施诤言!”被戳中了痛脚,安宁瞪大眼,满脸不悦。
“皇家和帝家的仇怨已成往事,你当时只有八岁,两家旧恨与你何干?更何况当年你和帝梓元一同在宫里住了一年,情谊也和常人不同。”
“你不懂,我欠她的。”安宁耸拉着脑袋,气焰顿失。
“你今日来锦园,想必是有话对她说,难道你还要她亲自到门口来接你?若是如此,明日京城里不堪的传闻只会更多,对她更是不利,这是你想要的?”
安宁神情一顿,眉眼里带了几分果敢,倏然转头,一字一句开口:“当然不是,我会尽全力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说完掀开布帘跳下马车,朝施诤言摆手豪爽一笑:“你还算有点用,等我出来了,咱们去翎湘楼喝酒。”
施诤言看着她消失在锦园门口,笑了起来,有些无奈。
这些年,安宁心有郁结,过得并不安乐,她一直不肯回京,或许便是为了这位帝家小姐,但愿这次她能解开心结。
锦园是皇家别苑,院内牡丹盛开,繁花似锦,一片安详。行过回廊,安宁远远看见园中木椅上背对而坐的女子,脚步顿了顿,迟疑片刻才走上前,还未等她开口,轻笑声已然响起。
“安宁,你若再不进来,我怕是要亲自去门口迎你了。”
安宁看着骤然转身言笑晏晏的女子,微微一怔。
华贵纷繁的宫廷长裙,盛研的妆容,满脸的和气温柔,和她想象中那个应该满腹仇恨归来的帝梓元完全不同。
猝不及防,甚至是荒唐的不同。
她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迎上前,道:“梓…承恩,好久不见。”
帝承恩没有错过安宁眼底的疑惑和尴尬,她拉住安宁的手,让她坐下,沏好茶,缓缓开口:“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当年在围场里我借了净玄大师送你的马鞭,说是从帝北城回来后就还给你,可惜……”
见安宁眼底疑窦渐消,她心里一稳,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帝北城大乱,我把马鞭给弄丢了,安宁,你不会怪我吧?”
安宁道:“自然不会,一根马鞭算什么,我让师傅再做一根便是。”
话这么说,她眼底却有微不可见的黯然。
那根马鞭是师傅用百年树藤亲手所做,是她七岁生辰的礼物,她自小入泰山习武,最敬重之人便是净玄大师,对师傅所赠之物更是爱如珍宝。可是……如今只是是帝梓元想要的,别说一根马鞭,就算是她安宁的命,她也能立刻给她。
“安宁,你能在明日宴席前来见我,我很高兴。”帝承恩饮了口茶,弯了弯眼,“这些年我在泰山,总是记挂着你,想着咱们在京城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也是。”安宁有些怅然:“如今看你无恙,我也算放心了。承恩,帝家只剩你一个人,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罪。当年你走的时候咱们约好去西山赏雪,等入冬了,我们一起去吧。”
安宁神情认真而怀念,帝承恩眼眸深处的冷意一点点消散,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点头重重应道:“好,等下雪了咱们一起去西山赏雪。”
她代替帝梓元被禁十年,或许能承得起这份原本属于她的友情。
大靖长公主的情谊,任是谁,想必都求之不得。
“安宁,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承恩,我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安宁尴尬的喝茶掩饰,摆手道:“你先说吧。”
帝承恩亦是一愣,她摇头,“主不夺客之好,安宁,还是你先说吧。”
见帝承恩让她先开口,刚才还神情随意的安宁陡然沉默下来,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帝承恩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觉,轻声道:“安宁,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承恩,你这次回京,可是为了太子妃位?”安宁倏地抬头,看着帝承恩,眼神清亮。
帝承恩端着茶杯的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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