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班主急的了不得,一再恳求管家:“孩子们都妆扮好了,再不开锣,日头一晒汗一浸,妆都糊了。”
那管家叫班主缠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带他上来请夫人们挑戏。
陈氏让柳氏先挑,柳氏随便挑了一出吉利戏文,两个听了一回戏,青阳蹦蹦跳跳过来见母亲,又与柳氏行礼。陈氏将这个小儿子搂在怀里问他功课,又叫他坐下听戏。青阳笑道:“几日不见英华姐姐,想念的很,我去和英华姐姐说几句话再来,可使得?”
陈氏啐道:“才比桌子高一点儿,讲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你去罢。”又笑对柳氏道:“瞧这个孩子的亲热劲儿,若是再大几岁,怕不是就要缠着我去府上求亲——英华小姐今年也有十五了罢,可说定了人家?”
“过了五月就喊十六了。”柳氏微笑道:“虽然个头生得不小,其实心性还和孩子似的。我们老爷也舍不得就把她许人家,还要留她几年。”
柳氏这话隐隐带着拒绝的意思,陈氏不好再问下去,端坐着听戏。柳氏虽然看芳歌甚好,一则耀宗也才二十,婚事上并不着急。二则和芳歌才见过两面,并不晓得人家的性子如何,打听得她不曾订过亲也就罢了,三则耀宗的婚事还是要他父亲做主,做后母的遇见好的与他留意也罢了,并不是急得来的事。陈夫人不言语,柳氏也就专心听戏。
中午歇了戏吃毕午饭,陈氏因年纪大了困倦要午睡,就喊芳歌陪柳氏母女听戏,这边才开锣,王翰林突然使了管家过来请柳氏和英华回家,原来大伯不晓得怎么在书院里中了风。富春书院在富春县城外三里地,离梅里比枫叶村更近些,翰林老爷就把中了风的长兄抬回来,急唤柳氏回家料理杂务。
柳氏便和芳歌说:“家里有事不得不回,休要惊动你母亲,咱们悄悄儿回去也罢了。”
芳歌哪里肯,非要去请母亲起来,英华挽着芳歌的胳膊笑道:“夫人实是倦了才去歇息的,此时喊她起来,老人家走了困晚上又睡不着反而不美。咱们两家莫要行那些虚礼。改日得了闲,我下帖子请你过来耍。”
芳歌只得把柳氏母女送到门口,回来就见哥哥站在二门边怅然若失,不由伸出五指在李知远面前晃了晃,笑道:“哥哥,你发什么愣?”
李知远拍开妹子的手,笑道:“客人怎么好好的走了?”
芳歌便把英华大伯中风一事说与哥哥听。李知远想了一想,道:“母亲那里不是收着什么活络丸,中风能吃的么。你去和母亲说声儿,讨两丸来我送去,人家上回帮过咱们,她家有事咱们也不能袖手。”
芳歌只得去问陈氏,幸好陈氏眯在床上还不曾睡着,就取钥匙给芳歌取药,李知远寻了个小锦匣装着两丸药,到王家门首请守门的通报,说李家送药来。
那守门的甚是机灵,忙忙的把李知远请到厅上坐,到梧桐院门口央个婆子进去传话。
大伯睡在书房榻上,耀文和耀廷两个唬得六神无主,只晓得哭,耀宗已经被王翰林打发到县里请郎中去了,耀祖也被打发回枫叶村报信。翰林大人站在门口哎声叹气,家里的男人虽多,却是没有一个能到前头去招待客人的。柳氏情知大伯抬到了家里,后面必有大队人马过来,务必要赶在人来之前把耀宗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与亲戚们暂住,梨蕊这头看着人搬二少爷的东西出来,柳氏在那头看着人搬铺盖进去。家里只得儿媳妇黄氏和英华是闲人,柳氏和黄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不肯使儿媳妇的,想一想,英华昨日还和芳歌兄妹一起出去耍过,就命英华去前头。
李知远在厅里坐了一会,就见英华在两个婆子的陪同下进来,忙站起来,笑道:“方才听芳歌讲府上有人中风,我家现成有九珍活络丸,母亲让我送两粒来。”就将小锦盒奉上。
此药是与伯父吃的,英华不肯让婆子去接,恭恭敬敬双手接了过来,无意中指尖划过李知远的指头。李知远愣在那里,英华涨红了脸把锦盒交给一个婆子,因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害臊,问:“这个丸药怎么吃?”
“用童子尿半碗热黄酒半碗化开吞服。”李知远也脸红了,“若是不见效还罢了,若是手脚能动弹了,使个人过去说一声儿,家里还有几粒,我都送过来。”
英华郑重谢过李知远,命婆子快把药送到后头去。
药已送毕,李知远却不舍得走,默默站在厅里赏玩王翰林的珍藏。英华沉默了一会,待要寻些话儿和李知远说罢,心里乱得和一团麻似的,实是寻不出话说,待要送客罢,又有些莫明其妙的不舍。英华头一回这般无措,涨红了脸站在那里进退不能。
李知远眼睛虽是盯着墙上的字画儿,其实对面墙上挂的是字还是画他都不晓得,全副心神都在十步之外的英华身上。
他两个这般诡异,陪英华过来的婆子只得用力咳嗽,恨不得用咳嗽声在两个人中间建一堵高墙。李知远甚为知趣,立刻微笑着说:“我回去了。”
英华微微点头,跟在他后面几步远送客。李知远转过身来,做揖道:“紧邻这般客气做甚,王小姐还是请回罢。”
“有劳李世兄送药来。”英华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全家感激都来不及,送送怎地。”
李知远又做揖,“莫要送了。”
英华又万福:“多谢李世兄。”
突然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颇有几分颜色的妇人手拉着一个□岁的男孩儿,怀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娃娃奔了进来。守门的管家脑门上顶着五条鲜红的爪印,满头是汗跟在后头,看见英华小姐在前庭,连忙喊道:“二小姐,这妇人说是来寻大老爷的,小的拦都拉不住,还叫她抓烂了脸。”
那妇人听得英华是二小姐,哭声就大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呀。”
大伯中风(下)
大伯家的大伯娘?好像年纪太轻了些……英华看着那妇人呼天抢地,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李知远咳了一声,小声提醒:“怕是贵亲的外宅,先想法子拦下来,莫让她进二门。”
英华疑惑的看向李知远,李知远苦笑道:“听我的,拦住莫让她见贵亲。”
英华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李知远出的主意必是替她设想,她立刻就照做了,喝道:“这妇人疯了,满嘴胡言!”
那妇人哭声立止,瞪着英华。英华便道:“请她们出去。”
站在英华身后的婆子忙上前拦那妇人,守门的使袖子遮住面孔,拦在孩子面前。
那妇人见英华温柔安静,便是要她走也是客客气气的,她就添了胆子,运了运气,用力嚎道:“杀人了呀,老的死了小的就不认我们娘仨了呀。”就将抱着的孩子朝婆子怀里一塞,那婆子怕孩子跌坏了,只得双手环抱孩子。那妇人空出手来,伸出尖尖的十指朝英华脸上抓。
英华退后一步,将那妇人的手腕擒住,怒道:“很好。”朝侧面让了一步再用力一推,就将那妇人的胳膊扭到背后用力一拧。妇人吃疼,不由自主跪下。英华压住那妇人,恼道:“好好说话使不得么,偏要动手!”
那婆子把小娃娃放到地上,就解了衣带将那妇人的手缚住,一边捆,一边道:“居然想抓我们小姐的脸。,老娘先把你捆住。”
那妇人不停的喊救命,又喊她儿子出去报官。小娃娃大哭,大一些的那个孩子在守门的怀里拼命挣扎要逃。
李知远皱眉看了一会,大步过去把大孩子制住,喝道:“这种上门闹事的,也不必和她们罗嗦,捆起来先关两日。”
守门的着实机灵,连忙答应:“老奴晓得柴房在哪里,先将这两个小的寻间空屋锁起来。”就把大孩子扛在肩上,又把不停啼哭的小娃娃抱在怀里,大步朝夹道走。
那妇人这才慌了,喊道:“把孩儿还给我。”
前头闹了这半日,早有几个管家跑来。李知远就命管家把两个孩子抱进去寻间空屋关起,指了个婆子看守,又指了一个管家,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守门,什么远亲近友俱不许放进来。”
两个孩子抱到后进去,哭声都听不见了,李知远方道:“那妇人,你好好说话罢,谁支使你来的?你若不老实说话,将你送官,不论是非曲直先剥你下衣打二十板,你也无颜见乡里。”
那妇人只是哭,跪坐在地上,衣衫俱污,蓬头垢面,英华不忍,命人把捆她的带子解开,道:“你说话罢。”
柳氏风风火火赶来,问女儿:“这妇人是怎么回事?”
英华答道:“莫明其妙闯进来说了一堆疯话,什么老的死了就不认她们娘仨。我请她出去她还要抓我的脸。现在叫她讲她又不言语。”
柳氏已经明白,冷笑道:“我们老爷虽是中风,人还明白的很,方才吃了药话也讲得出来了。咱们搬回富春才几日,你就能替我们老爷添一个七八岁的大儿?且把她关几日,候老爷大好了再收拾她。”
明明是大伯中风,怎么母亲偏说是父亲?英华满腹疑问,咬着嘴唇不敢开口。
那妇人嚷道:“休胡说,明明是我们大老爷中风。论理你该喊我小嫂子,你们这般待我要遭雷劈。”
柳氏冷笑道:“这人真真糊涂,我们老爷中风,还是大老爷送他回家的。”她转过头看向李知远,“李世侄,是也不是?”
“确是王世伯病了。”李知远点头,道:“王山长好的很。”
那妇人厉声道:“你们骗人,把我孩儿还我,我要去县里告你们。”
柳氏不理会,命人把那妇人的嘴堵住,和那两个孩子分开关押。
李知远见事了,便要辞去。柳氏谢他,道:“多谢援手,不然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是非来呢。”
李知远笑道:“伯母客气。府上若是少人手,使个人喊声,小侄必来的。”在微笑的柳氏面前,他莫名心虚,都不敢看英华一眼,只朝着英华的方向拱拱手,就走了。
柳氏带着英华回梧桐院,问明经过,听得李公子加了个人守门,赞道:“是个精细人,你二哥要和他似的,咱们就省心了。”
英华附在母亲耳边,小声道:“李公子说这妇人或是大伯的外宅,嘱我不要让她和大伯见面。”
“是不是,咱们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