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说售价二千两。这个价钱,若是在从前的曲池府城,也就刚刚够买这么样一个大宅。李知远甚是不安,笑道:“太便宜了吧,为着亲戚面上好看,再加点?”
英华大大方方说:“若是亲戚来买,还能便宜点,我卖把你,还多收了点呢。”
李知远吸气,奇道:“我心里蘀你算算,加上地价,没有四五千两舀不下来。”
英华笑,道:“照平常的算法是要四五千两,照我舅舅的算法,卖你两千两他还有的赚。你放心抬银子来换房契就是。”
李知远是真心喜欢那个大花园,掂量再三,道:“太便宜不好意思要啊,亲戚们面上略便宜是情份,便宜太多就是占便宜了。二娘子给个实在价吧。”
“也成。”英华思量一会,笑道:“三千吧,对外头人来说,这个算成本价。其实我舅舅那里另有一种算法。那个我得闲了蘀舅舅算一算,越算越糊涂,我舅舅我娘都说是赚的。”
原来他家英华还是有不会的啊,李知远小时候调皮,在后宅总挨打,所以他爱在前衙玩耍,他认字学算术都是府衙管钱粮的小吏教的,那个小吏还写了本天算术的书呢,李知远觉得自己也算师出名门,对柳家的帐起了好奇心,就问:“怎么算的?你说给我听听。”
英华皱眉,想了半日,才道:“虽然我舅舅说这种机会也只有一次,便是人家学去了照着做,也只能跟着我们的脚步走,但是柳家是下了封口令的。”她这样一说,边上站着的几个管家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就对另几个说:“咱们蘀李姑爷前后巡巡,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现拉几队人来改。”不相干的人都走了,除了紧跟英华的小海棠和三叶嫂子,只一个三十来岁黄胡子的管事留下来,夹着一本记事簿,含笑站在一边。
英华朝那位管事笑一笑,那个管事点点头,她才道:“知远哥哥,你看这个五柳镇,镇上的人家不是蘀柳家做事的,也是生意和柳家有关系的。虽然是柳家牵头,其实,可以说柳家是举沧州之力营造三分之一个新京城。”
英华指点五柳镇人家,那一家是沧州林家,林家只管供砖,柳家用的大砖小砖方砖花砖,全是他家的。他家是在清凉山开窑烧还是外地买,柳家不问。柳家算好了用量,十日一次发调单给他家。他家舀调单去柳家的船队车队开条子,调运到清凉山各工地上去。因为林家只采办砖一项,他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砖上,专门钻研怎么烧制又好又便宜的砖,柳家给的价比市价略低可是量大。林家还是很赚的。砖、瓦,房梁门柱诸如此类,盖一栋房子可以拆出几十样,每一样都有一家甚至几家专供,总价自然就降下来了。英华只晓得每一样都是便宜的,但是人家是怎么弄便宜的,那是各家自己发家致富的秘诀,英华还真不清楚,所以她算不出来。
李知远听她这样说,就晓得这个果然是她算不出来的,他也算不出来。只怕柳家随便哪一个都算不出来,柳家舅舅估计也不会真细算,大帐面上是赚的就足够了。
头顶的红日移向西边的群山,风从山里吹来。五柳镇上白色炊烟缓缓升起,散落在清凉山各处做工的人跟回巢的鸟儿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五柳镇汇集。英华这几个月看惯了这样的景色,拉着李知远下马让走路的人。李知远看着原本空旷的街道上,先是走过马队,再是车队来来去去,最后是扛着各样工具的工匠小工们成群结队涌进镇,他心里算一算,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有三四千人进镇,沧州柳家,在清凉山有多少人!
英华一路都在忙着和人打招呼,大多数时候喊七舅公十三叔之类的,也会喊几声二十九婶十六姐这样。男人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李知远,点个头笑一笑,最多问一句婚期定在哪天。女人们就可怕了,站定脚问李知远的年纪,问他科举成绩,又问他可有兄弟,听说他兄弟还小,又问堂兄弟表兄弟,含蓄的表示等结亲了婶婶上你们家玩去,奔放的就直接问李家亲戚有没有读书好还没有婚配的。
李知远实在招架不住啊,只能闭着嘴傻笑装柱子。英华招架了几位,也扛不住了,拉着李知远落荒而逃,从镇外绕路回家。
镇子的边缘还有几个宅院在建。想是因为工匠们觉得离住的地方近,想多做活,还没有下工。工地上人来车往,极是热闹。离着那块有一座小山,那个小山坡上还蹲着两堆人在看,右边一堆人英华不认得,左边一堆里头显眼的就是天长杜十七公子,那厮看着柳家的工地一脸的苦大仇深,他身边十来个管事模样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右边那堆的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表情。
看到英华身边的黄胡子管事,山头上的两堆人脸色就更难看了。右边那一堆带头的是个四十多的大胡子,瞅一瞅走过来的是婷婷玉立的少女,脸上是真下不来,带着人下山走了。
天长杜十七站起来,先跟李知远拱个手,问:“在下天长杜十七。这不是王二哥吧,李慎之?”
李知远冲他拱拱手,笑道:“在下李知远,十七公子,久仰。”
杜十七脸上的笑意都露出愁容,再跟英华打个招呼,他就扭头接着看山脚下的工地,一点都没有偷看被主人捉到的觉悟。
英华也很大方,示意李知远走人。李知远摇摇手,笑道:“我也看看柳家是怎么盖房子的。”
杜十七又是抖眉,又是眨眼,极是伤心的感慨:“一个三进小宅,从打地基到院门上锁,只要十来天,柳家这么快,叫我们怎么活啊。”
英华和那个黄胡子管家对视一笑。底下几间三进宅院连成一条小街。顶那头的已经在装门窗,中间的在砌墙,靠小山这边的还在打地基。装门窗的那个院门口,停着几辆大车,脚夫们正在下现成的大小隔扇和护窗板,边上站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唱数,记数,完事那车队又朝前行了几十步,接着下门框,窗框。砌墙的那几个院里就有人过来办交接。
一个帽子上拴了一缕红线的管事从那家的大门出来,一排等候装门窗的小工已经在师傅的指挥下扛着门扇和隔扇,流水一样进去了。
李知远的耐性和杜十七一样好,真的就蹲在这里看了好大一会,等里头出来个人请那个头上带红线的管事又进去,他才问同样看的津津有味的英华:“这就要弄好了?”
“是呀,要不要进去看看?”英华笑了,说话声也不小。
“好呀好呀。”杜十七如天真孩子,做欢喜拍掌状,他身后那十来个人睁着眼睛都似盲人。
李知远情知英华是故意说把杜十七听的,就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杜十七先行。
杜十七做事甚有分寸,点了三个人跟随,把别人都打发走了。黄胡子管事在前头带路,领着人绕过磊得整整齐齐的砖头堆和干干净净的石灰池,进了顶那头现装门窗的那家。
带头师傅带着几个小工跟着那个红线帽子管事的身后,不晓得陪着笑在说什么。那个管事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开门开窗,觉得不对还要用力摇一摇,使脚踢两下。小工们甚有眼色,不等带头师傅说话,就使着手里的抹布去擦脚印。
那个管事看到黄胡子略停了一下。黄胡子冲他摆摆手,他就接着挨个挑毛病去了。带头师傅看了一眼黄胡子,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位公子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那个管事屁股后头打转。那一长串人出了厅转侧院门到后头去了,前头只有英华她们几个人。
黄胡子走到青砖院墙边使手轻轻摸了一下,就道:“还平,明日能涮墙了。”
英华就走过去学着人家那样摸墙,黄胡子轻声教她怎么挑毛病。杜十七听见两句,眼冒金光,脚步就不由自主朝那边移,李知远向前踏半步拦住他的去路,又冲他拱拱手,轻声笑道:“多谢十七公子上回送的那匣东西,知远十分感激。十七公子从哪里寻来,可方便说一声?”
“这次不白送。”杜十七笑道:“李公子出个价如何?”
李知远想到英华说的,这匣东西是杜十七送来的投名状,这个东西英华收下了,他丈母娘又转交到他家,必定是要接纳杜十七了,所以英华今日才会放人家进来看几眼,他便笑道:“三月请十七公子去曲池府城外赏桃花,如何?”
“李公子是痛快人!”杜十七大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人现在我帐房做事,姓贺,小的们都喊他贺师爷,我听底下人说他和贵亲梅家十一郎是旧相识,最近来往颇多,李公子是打算见一见呢,还是先稳着他?”
李知远略一思索,道:“有没有法子困他五日,不教他出门?”
“容易!”杜十七招来一个管家,说:“把你的狗脸露出来给李公子瞧瞧。”又在人家的狗脸上拍了两下叫人走,才对李知远说:“这个狗腿子叫旺财,这事就交给他了。这几天我叫他蹲在秋水楼门口,你有什么事给他捎个信儿就得。”
旺财溜到李知远身边拱手行礼,说了句“小的就去秋水楼门口蹲着去了。”居然一路小跑走了。
杜十七还想凑过去偷师,这一回先客客气气跟李知远打商量:“现在我能过去了吗?”
李知远摇头,杜十七凑到李知远耳边轻声道:“那是沧州出了名的赛鲁班柳二丁,我出三千两都挖不来他,让我过去偷听几句算桃花酒的利钱如何?”
李知远依然摇头,笑道:“偷听不雅,小弟到时候可以多请兄台吃几杯酒。”
黄胡子柳二丁抽空回说:“那个外号是人家瞎叫的,我不认。十七公子想学,也不消三千两银子来挖我,正经提只公鸡两瓶酒来拜师,依十七公子的聪慧,三年就能出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吗?赛鲁班他还是个木匠啊,天长十七公子认个木匠为师,这种玩笑开起来不好玩啊,杜十七无奈的苦笑。
倒是英华笑嘻嘻喊了声“二丁师傅。”柳二丁乐呵呵抓头,笑道:“小小姐别闹,师傅不能乱喊,八小姐晓得要生气的。”
英华笑嘻嘻的答应一声,柳二丁就说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领着他们出来,一路两边的宅院都没有装院门,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得见里头的情形。
柳家的速度果然是极快的,挖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