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因人家是小姐,不好奉陪得,自家娘子方才吃醋吵闹,也不好喊她来陪,有心喊那位玉薇小姐来陪着说话儿吧,他又无胆,万般无奈,叫英华去陪苗小姐说会儿话,因道:“她哥哥是我同窗,你陪她说说话,哄着她家去也罢了,再不然,使个人去县里前门大街苗家捎个信,就说他妹子在我家,叫他抬个轿子来把人接走。”
英华含着笑等哥哥去了,转头和杏仁小声抱怨:“他揽的事他又不管,偏叫我去。”
杏仁笑道:“大少爷心肠倒好,若是二少爷,肯定是不理人家的。”
“二哥是被烦怕了。”英华也笑了,道:“我替赵恒打发痴心姑娘都打发多少个了?这一个,我偏不帮他,只叫人家在家等他来。”她自带着小海棠到赵恒那院里去,笑道:“苗小姐,这院里坐着凉,咱们到前头花厅坐会,好不好?”
苗小姐眼泪汪汪的扭过头,不理她。
英华也不恼,抿嘴笑道:“你不来,我就在花厅等赵恒来了,告诉他你在这院守着他,叫他别回来。”说罢掉头就走。
苗小姐抹着泪跟了上来,进了花厅,她也不说话,自家挑了一个能看见外头过道的位子坐下,眼巴巴只看门外,并无和英华说话的意思。
英华本就没有和她闲谈的兴致,她既然这样,就叫小海棠把她的功课取了来,就在花厅的那张八仙桌上摊开纸写大字。
王翰林与英华定下的课功,原就是为了磨她的性情的,英华耐着性子写字,越写越是心平气和。苗小姐望了半个时辰,却是失了耐性,把英华看了又看,问:“他几时回来?”
英华晓得她问的是赵恒,不由苦笑道:“你既然在县里住着,自然是晓得他这几日都在县里闲逛。他平常几时来家,今日自然还是那时回来。”
苗小姐才抹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原来水汪汪的一对眼睛,此时倒似两个烂桃。英华看她又哭了,想到前几日自家也是这般软搭搭只晓得哭,又是惭愧,又是同情,便好声说:“你莫哭呀,我陪你等他来家。”
“他……他是不是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丢一个?”苗小姐一口气说完,拿手帕捂着脸,泣不成声。
“不是。”不是总是这样,不过是经常这样罢了,然看苗小姐哭的这样伤心,英华便觉得真话难以说出口。
“那他——为何?”苗小姐突然奔到门外,扶着柱子干呕。英华吓着了,忙问:“你怎么了?我喊郎中来与你瞧瞧呀。”就叫海棠出去叫个人喊郎中。
苗小姐拿帕子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不要喊,我不过是一时吃错东西罢了。”
“吃错了东西可大可小,你若是在你自己家我管你瞧不瞧,在我家,就一定要瞧。”英华恼了,发狠道:“海棠,先去喊人请大夫,再叫人抬个椅子来,把苗小姐抬我屋里去。”
海棠连忙答应,跑过苗小姐身边时,苗小姐一把揪住她的裙子,厉声喊道:“不要去!”
难道苗小姐——是有孕了?英华再想一想,羞红了脸轻声道:“海棠,你先不要去,把咱们院里的三叶嫂子喊来。”
三叶嫂子生过几个孩儿,年纪四十多,嘴又严的紧,管着英华院里洒扫和看守门户,是个极老实的妇人。海棠虽然觉得莫明其妙,还是依言去把三叶嫂子喊来。
英华便叫三叶嫂子把苗小姐扶到兰花厅去坐。新宅比不得梅里大宅能分个里外,因是暂居,未婚的女孩儿不论主仆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却是个走马楼,英华占了南边楼上三间做卧房和书房,楼下三间便做了个日常坐卧的所在,因楼下挂了个“淑兰芷风”的匾,就随口喊兰花厅。玉薇无事在家,都和杏仁梨蕊几个在兰花厅里算帐,做针线活。
是以三叶嫂子把一脸病容双目红肿的苗小姐扶进来时,玉薇在兰花厅小隔间里看帐,杏仁和梨蕊在大厅里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针线说闲话,听见动静,大家一齐朝外看。
梨蕊认得那是苗小姐,忙站起来帮着扶苗小姐到一张长榻上坐。杏仁悄悄儿走到厅外,问满面忧色的英华:“二小姐,苗小姐这是怎么了?”
英华摇摇头,小声道:“叫三叶嫂子到楼上来,我有话问她。”便先上了楼回卧房,候三叶嫂子进来,就把在房里揩灰的一个小丫头喊出去,问三叶嫂子:“苗小姐这个模样儿,是怎么回事?”
三叶嫂子看小姐都把小丫头支使出去了,情知她也猜到二三分。柳夫人的家教,亲眷里头怀孕生子诸事,其实背地里都和英华说说的。三叶嫂子便道:“看着像是有了,不过呢,月份小,便是郎中号脉,也不见得号的准的。若是要做准,还是要请稳婆来。她还是个小姐,休说请稳婆,便是郎中都请不得了。”
“我先当她是吃坏了东西,所以说要请郎中来,她挣命一般不肯。所以我也猜是……”英华沉吟半日,道:“你也说是,那八成就是了。这事,还当和娘知会一声,就烦嫂子去说声罢。我且下去陪她说说话儿。”
柳氏听得苗小姐找上门来,还似有孕,为难了半日。搞大苗小姐肚子的,除掉赵恒,再没得第二个。晋王只得三个儿子,世子只育三女,次子也只有一女,晋王妃和老太妃想个男孙都要想出毛病来了。赵恒房里原也有好几位姬妾,便是多一个苗小姐也无大碍,然苗小姐有了孩子,赵恒还没有定亲。赵家是要体面呢,还是要孙子?
柳氏思来想去,绝不能替赵恒主张,便使了赵恒带来的一个管家去县里喊他回来,她自捧了一小盒鲜枣到兰花厅里,笑盈盈交到女儿手里,道:“这是吴家才送来的。”
爱吃鲜枣的其实是梨蕊,英华接过来就搁到梨蕊面前。柳氏把手在女儿胳膊上轻轻一搭,却不理苗小姐,英华会意,扶着母亲出来上楼。柳氏便道:“这事儿不论有没有,都不是咱们能替赵恒做主的。你沾上边儿,将来大臣们闲话起来,还要连累你的名声,咱们只装不知道罢。娘已是使人喊赵恒来家了。”柳氏想了一会,又道:“叫你多管闲事,你速收拾几样行李,娘叫玉薇陪你到府城避几日再来家。”
“不是我要管……我在家连二门都没有出。”英华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大哥认得她,是大哥把她领进家门,又巴巴的亲来喊我去陪她说话儿。”
“这个大少爷!”柳氏皱眉,恨道:“回头再收拾他。你先避一避罢。你把苗小姐送到赵恒那院里。我叫人套车,正好你到府城去把你的嫁妆清点清点,什么东西都在哪个箱子里,你自家心里有个数儿,以后过日子才省心。”
英华下来,便对苗小姐说:“家母已是使人去喊赵世兄了,嘱我送你到他那边暂坐。”
苗小姐巴不得到赵恒屋里去,英华就叫人扶着她,亲送她过去。回来就叫杏仁梨蕊收拾行李。玉薇倒是常到府城去的,柳氏命她陪英华到府城去住几日,她收拾了两件随身的衣裳,命人套好她的车,让英华的几个丫头坐,她自和英华坐了一辆车,问:“太太可是急着要买什么?”
英华摇头,贴着玉薇的耳朵把苗小姐的事儿说了。玉薇也恼,道:“大少爷真是不晓得事。这种麻烦是人都晓得要避开的。他自家要揽就去揽嘛,推到我们小姐身上像什么话。”
英华叹气,道:“不提他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这事儿,你说赵恒会把她怎么样?”
玉薇冷笑两声,道:“还能怎么样,王孙公子里头这种事多的事,便是赵恒公子心肠好,也不过大发慈悲收她为妾罢了。苗小姐好好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不晓得自尊自爱,做妾也是她自找的。”
英华犹豫了一会儿,道:“她家不过是平常人家,又有了孕,现与赵恒做妾,潘晓霜一心要嫁他的,只怕容不下她,我甚是替她担心。”
玉薇笑道:“我的二小姐,咱们是可是潘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自身还难保呢,哪里顾得上她。她不在县城门口拦她的情郎,偏跑到我们家来连累我们的名声,我们太太没拿大棍子赶她出去,就是极厚道的人了。小姐,这事,咱们做小姐的,只能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英华替自家和婆家想想,再替李知远想想,男人在外头交际,总要存几分体面,岂能因为她不谨慎,叫人说他闲话?英华也只能叹一口气,把苗小姐这事放下。
且说赵恒听得柳夫人有请,全不管潘晓霜撒娇撒痴拦住不许他走,径把她丢在酒楼的小阁儿里,骑了快马回来。柳氏便把他叫到老翰林的书房里,当着他先生的面,道:“苗小姐今日在大门口哭闹半日要见你,耀祖正好出门撞见,就把她领到英华那里去了,叫英华陪她说话儿等你。”
柳氏的话还未完,王翰林已是皱眉,恨道:“耀祖胡闹!”
柳氏叹一口气,道:“苗小姐像是病了,呕吐不止。英华吓着了,要请郎中与她瞧,她抵死不肯,只说要见你。恒儿,她现在你房里,你去瞧瞧她罢。”
赵恒答应一声,走的飞快。他走了,王翰林便恼道:“这孩子,总有一日要坏在女人手上!”
柳氏替王翰林倒了一杯茶,道:“晋王大事若成,恒儿便是天字第一号的闲散王爷,休说三五个妾,便是三五十个,也无所谓的。恒儿这孩子,也只这上头不大谨慎,学问上虽然不怎么用功,他也不靠读书博功名。我觉得他天性纯良,又待你我如父母,对咱们家的事极是上心,你就少说他两句罢。”
“这两个孩子从七六岁上头,倒是在咱们跟前的时候多,在他们自家时候少。我晓得你心里,是把他和八郎都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的。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啊。”王翰林也叹气,道:“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那位苗小姐,不是病罢?”
“不晓得是不是。”柳氏皱眉道:“我已经叫英华去府城住几日了,玉薇陪着她的。且等恒儿把苗小姐这事处理好了,再叫她来家。省得事情都叫人家晓得,攀扯到我们女儿身上。”
“耀祖该打!”王翰林恨道:“把他喊来,几日不揍,他就胡闹。”
柳氏按住暴跳的王翰林,劝道:“他也是有儿子的人,打他做甚,你就与他留几分面子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