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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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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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文兄弟两个替兄长害臊,人家没有指着兄长骂他败家不孝子,就是替王家留了好大情面了,是以道谢磕头都分外真诚。亲友们看在眼里,觉得这两孩子真是可叹可敬可怜。
唯有大夫人在后堂看见亲友们作践耀芬,却是恼了。在她想来,丈夫气死,儿子的名声一败涂地,全都要怪那个陷害儿子的坏人。耀芬说他是上了人家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她就觉得必是二房舍不得富春书院,才弄出这许多的勾当。是以她心中恨极了二房,心酸和愤怒积了大半日,还在努力克制。恰好王耀祖两口子来上香烧纸,被亲友们众星捧月围在当中说话。大夫人酝酿半日的怒火达到了顶点,实是按奈不住,便走到老山长的灵前,拍着床板哭唱:“老爷啊,你死的冤哪。你的儿呀,是上了人家的当呀。”
老夫人迟不唱冤早不唱冤,偏等二房的人来了才唱,便是指二房的人做了手脚。老夫人唱了二三回,大家看耀祖两口子的眼神都有些异样。耀祖甚恼,涨红了脸,哆哆嗦嗦问:“大伯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揩了一把眼泪,正待开腔,却不防玉薇从人后走出来,泣道:“大哥原是老实人,从来不嫖不赌的。就是那几个烂了心肠的坏朋友,哄着他吃酒赌钱,引诱他到金陵去赌钱。我们家一穷二白大家都晓得,除去二叔送银子来把我家买米买药,是哪几个借银子把大哥去嫖去赌?就是这几个坏胚打我家书院主意才会如此行事!”
大房和二房分家的事,亲友们都有所耳闻,若说分的不公呢,实是不公平。老山长为了富春书院,祖产都典当干净,便是王翰林,二三十年的俸禄几万俱都填了进去。他们两房就剩了一个书院值钱,原当两房平分的。大房不肯分书院把二房,二房分家时一文都不曾取,实是吃了大亏。当初分家时原可堂堂正正分一半去的,二房当时都不肯要,又何必事后再做手脚?也只有大夫人以自家之心度翰林之腹,才会有这等歪语。
耀祖得了玉薇递过来的梯子,也就顺势下了楼,叹口气道:“分家时大房不肯把书院分一半把我们二房,倒是幸事。不然被哄去嫖赌的就是我了。我爹可不像大伯娘那么溺爱儿子,我敢去嫖去赌,我爹不拿老大的板子打死我呐。”说完想起来这一年挨的几回板子,他还哆嗦了一下。
王翰林自回富春,已是抡过几回板子揍耀祖。耀祖虽是顶着败家子的名头,不过吃穿上极是奢侈,手指缝又太松了,还真不是那等爱嫖爱赌的人,跟现在的王耀芬比好多了。厅里上了点年纪的族人想到老山长为人也算端方,中了风之后管不了儿子,最有出息的长子就被人引诱去嫖赌,老夫人又这般溺爱,生生把个儿子宠坏了,都不胜唏嘘。
老夫人原是想发作二房的,巴不得耀祖受不得激跳出来,搭好了弓才抽出了箭,正畜势待发,却被自家儿媳轻轻用小剪把弓弦剪断,郁闷的她差点吐血。
玉薇却是见好就收,看婆婆被她噎住了,她就拿袖子盖在脸上,又退到人后头去了。黄氏也听出来玉薇说话是替二房解围的,如今已是解了围,大房又和二房不对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扯扯丈夫的衣袖,轻声道:“爹爹的病闹了一夜,娘也一夜不曾合眼。咱们早些回去,你去爹病榻前守着,奴去把娘替下来歇息,可否?”
这个理由光明堂皇,百行孝为先,谁好意思拦儿子回去伺奉害病的爹娘?王耀祖就大声道:“家里实是走不开,侄儿明日再来罢。”
几个远房堂兄弟纷纷说:“我们在此,原是家中无事可以助忙,这里人手足够,二叔既然病着,耀祖哥还当早些回去。”
大夫人的眼刀嗖嗖甩出去上百把,也拦不住亲友们和二房亲热。耀祖便理理衣裳,走到灵前打算再磕几个头。突然一个妇人扯着两个孩儿闯进来,径直扑到灵前,哭喊:“山长老爷,你闪的我们娘仨怎么活呀!”
这,不是老山长中风那回带着孩子来认亲的胡寡妇?耀祖慢慢儿挪到一边,却是不忙着先走了。
胡寡妇生猛的跟见到血腥的鲨鱼似的,拖着两个孩子,还灵活的绕过了六七个王姓族人,直奔老山长的灵前,撞翻了供案儿,甩碎了香炉儿,磨盘大的屁股只一撞,就把大夫人撞到墙边。她伸出两只钢铁铸就的玉手,牢牢钉在床板上,哭喊:“我的老爷哎,你是被不孝子生生气死的呀。你抛下我们娘仨怎么活呀。”
满堂姓王的俱都黑面。若说老山长和这个妇人无瓜葛,大家还真不信。上回大房和二房分家,便是这个寡妇上门去认亲闹的。她老人家闹了一回,二房一个铜板都不曾取,王家价值几万两的书院就全归了大房。
这一回老山长直挺挺躺着,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他老人家的风流债,谁能帮他算?
大夫人定了定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老爷活着时,你怎么不来?”
胡寡妇扭头,腮帮子都哆嗦,现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道:“老爷说夫人不是个厚道人,他中了风不能动弹,他自家都要任夫人摆布,让我们娘仨认祖归宗,不是自寻死路么。我这里有老爷留下的书信一封,请合族亲友看一看,就晓得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才伸出手去,大夫人抢过去就撕,她又慢吞吞从怀里又摸出一封,镇定地说:“这封才是。”
大夫人气得要死,哆哆嗦嗦偏是撕不烂手里轻飘飘一封书信。不晓得哪个在人堆里轻声笑了起来。
一个汪书生一向和王家走的极近的,人都说他是老山长的得意学生,居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怒道:“从前老山长每月都嘱学生送银子把她们母子,有什么物事都是托学生转交的,从来都是只有银子没有信的,恐怕不是真的罢。”
胡寡妇咆哮着扑上来,吼道:“从前你送银子时,小师母叫的恁甜!你没见过的就是假的?我和你先生生养了两个孩儿,你也不曾亲眼见过,这活生生的两个孩儿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可不是么,这等钻寡妇被窝的事,岂能让学生亲见。若是任由这个不要脸的妇人乱咬,还不晓得会讲出什么话来丢老山长的人。王家的族长实是怕了,伸手把那信抽过去,郑重道:“假的真不了,就由老夫来看一看罢。”
他老人家拆信,同族几个长者都伸脖过来同看。族长抖开信纸,先看落款,果然那枚鲜红的印章,是王山长写信时常使的,再看笔迹,也确是山长亲笔。族长犹豫了半日,用力咳了几声,道:“汪公子,你来念罢。”
汪书生推辞半日,就是不肯。那寡妇急了,伸出玉手揪住汪书生,喝道:“你不是说我这信是假的么,你就念把大家听又怎地?怕老娘有长锅呼吃了你!”
汪书生拼命挣扎,没口子喊:“小师娘,饶命。”
得,信还没有念呢,小师娘倒是喊出来了。正牌师娘气了个倒仰,待调儿女上阵,几个女婿早躲了出去,耀文和耀廷俱都伏在地下痛哭,耀芬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然他才挪出孝棚二三尺,就被两个兄弟按着膀子又拖了回去。大夫人恨不能把两个不孝子掐死。
汪书生到底敌不过小师娘,当着王家亲友的面结结巴巴把老山长的遗书念把大家听。大意不过是他已于某年月日纳胡寡妇为妾,因夫人脾性不好,所以安置在外宅别院。两个孩子俱是他亲生骨肉。他死后想必夫人也容不得胡妾母子三人。为免他们母子三人衣食无着,故将书院平均分成两分,嫡出的三个儿子一分,外宅胡妾的两个儿子一分。信里吩咐胡妾在他死后执着这信到灵堂来把与本族尊长看,就请族长主持替他几个儿子分家。
老山长的遗书念完,灵堂里鸦雀无声。
老山长分家不肯把书院分把翰林兄弟,原来是掂记外宅儿子衣食无着,王耀祖替父亲抱不平,冷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言罢拂袖而去。
胡寡妇伤心泣道:“就请诸位亲友做个见证,替我们分家罢。”
“休想!”大夫人恨道:“你说你是妾,卖身文书在哪里?”
“老爷亲笔书信在此,还要文书做甚!”胡寡妇得意洋洋把哆哆嗦嗦的汪书生提出来,“这是老娘的人证,他是月月替老爷送银子把我的人。”
又有书信,又有人证,不是外宅是什么?官司便是打到官家面前,也是铁证如山哪。若是没得这个胡妾来分家,王耀芬就要拿价值几万两的书院去抵六千两的赌债,若是有这个妾分一半去,好歹还有一半姓王,若是趁便让耀文和耀廷和他王耀芬分家,那王耀芬也只得六分之一个书院,便是抵债也不亏了。族长自觉想得周到,又把几个族里长者喊来,大家商议,都是一般说话,族长便道:“这封书信也不像是假的,又有人证。想来这位是府上的妾无疑了。老嫂子,咱们若是依着这信把家分了,耀芬侄儿不过得书院的六分之一,听讲书院也值几万两银子,咱们拼着这六分之一不要,也抵得过那六千两的赌债了。”
“族长,你老这话不对。”讲话的却是族里一个颇富有的子侄,这一二年极和王耀芬要好的。大家都看着他,他笑一笑,道:“那个胡寡妇在城门外开个小店,平常做的那些勾当哪个不晓得,她拿着这么一封不晓得真假的信来就要平白分走一半书院?说笑话呢。”
虽然这信看着不像假的,可是谁又能保证一定是真的?老族长琢磨半日,不肯再开腔。胡寡妇急了,嚷道:“真的假不了,你们不肯好好商量分家,老娘去县城告也罢了。”
这时候的规矩,若是因为分家争产事,不论是非曲直,不论怎么分,官府是要扣三分之一走的,所以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打分家官司。胡寡妇这么一嚷,王耀芬就急了个半死,欠据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拿整个书院抵六千两的债。若是经了官府,必是把书院当官发卖,卖多久卖多少都不可知。到时他怎么拿书院去还赌债?若是没得书院,便是把他零切了卖也卖不出来六千两银子,是以王耀芬顾不得脸面,从孝棚里钻出来一个大头,大声道:“有话好商量。”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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