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笑一笑,也不说话。
姑太太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半日,不好意思道:“说让大家这几天就搬,急切间哪里寻得到地方?所以……大家就托我和……”
“和你二哥二嫂说?”柳氏端起茶盏,慢慢呷了口茶汤,笑道:“想来他们没有和你说罢,其实昨日你二哥使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时,就和亲戚们讲过了,把我陪嫁的庄子借把大家住。可是呢,”柳氏顿了一顿,看向姑太太。
姑太太很懊恼,明明二哥二嫂已是借了地方把他们住,他们都不提,只托她跟二哥二哥借地方,这是把她当猴耍呢?她原就不是个有城府的人,便紧紧闭上嘴不说话,显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柳夫人慢悠悠接着说下去,“可是他们都嫌远,说必要你二哥在县里替他们寻地方。姑太太你说句公道话,县里还有哪里能安置下这二三十户几百口人?”
姑太太低头不则声。英华在后头听了这许久,觉得该自己出来替父母亲说几句话了,便奉着一碟点心出来,小声道:“其实咱们家挤一挤,休说大伯家几口人,便是连几位堂姐也能挤得下的。”
央姑太太求情的,便有两个是侄女婿,听得英华这样说,姑太太觉得能把大哥一家并几个侄女婿的住处安排下来也不错,那低下的头又慢慢抬头起来。
“啐。”柳夫人伸出指头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骂:“说你机灵吧,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全族都没得地方住,你大伯家都能把大家安排在书院住,到咱们这里,就能只管你大伯一家了?你是叫全族都指着你爹的脊梁骨骂呢。”
吴家村这个大宅虽然不小,王家只占了一小半,加起来不到两百间房。赵恒和八郎两个人不少,占了两个院子,就去掉了四五十间。英华住的那个楼,楼上楼下几十间,住着家里的使女婆子,还存着全家的箱笼行李。这两处都是挤不下人的。剩下的,耀祖一个小院二十来间,柳夫人是继母,自然不会动他,姑太太自己住的个小院也有□间屋。柳夫人自己住的这个院也有二十来间,再加上前头一个小院当书房十来间,剩下的俱是下房仓库,挤着二三十房家人呢,也实是安排不下二三百人来住。柳夫人数着指头一一算给姑太太听,苦笑道:“我和你二哥为难极了,你说咱们自己都是借的人家房子住,怎么安排这许多人?幸好我陪嫁的庄子还不远,也只一百多里地。倒是很能安排族人居住。可是他们都不肯去,说话还不好听呢,说你二哥有心,必能在县里替他们寻到住处。恼的你二哥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发狠说不管他们了。”
“这……”王姑太太抠指甲,不晓得如何是好。
“既然他们托你来说,哥哥嫂嫂也不叫你为难。”柳氏笑一笑,道:“你也替咱们给亲戚们带个话,我的小庄闲着也是闲着,他们若是没得地方住,又不嫌远倒是可以借他们住几日。县里么,便是吴家村这里,咱们自己都不晓得还能住几天,便是再有心,也是帮不上大家什么忙了。”
“嫂嫂说的是。”姑太太原先只当二哥二嫂真不管了,她受人所托办不成事却是难见族里亲友的面,嫂嫂居然还肯把小庄借给族人住,便是大家都不去,她把话带回去便是了,连忙点头。
送走了姑太太,英华回来便恼道:“姑母也真是的,咱们到哪给二三百人变出住处来的?”
“虽然都姓王,谁又欠着谁的?不过……”柳氏冷笑道:“不过他们穷咱们富,若是他们说你爹爹闲话,到底有伤你爹爹声望。虽是不想管,还是要管的。”
“怎么管?”英华都替母亲头疼。
柳夫人吃茶润喉,歇了歇,笑道:“要建个新京城要花多少钱?咱们和北方,西北还要打仗呢,哪能把银子都花在新京城上?所以官家就开了买官的口子。有钱的财主们,贡上几十万钱上百万的钱粮,都能换个官儿做,虽然一辈子不得实缺,亲友面前也有体面。都卖官换钱了,建新京城占的地,又哪里有银子把。不晓得那个想了个损点子,说是占地还地。横竖新京城是没有围墙的,就可着劲儿朝大里建,占了你的宅子土地,就在新京城里给你划块地,你自建房子也使得,卖了也使得。”
“那穷人还是吃亏。”英华不满道:“穷人便是有地又怎么有钱建房子?再者说,没了田地,大家吃什么?难道当官的都没脑子不会算帐么。”
“不是没脑子,是没良心。”柳夫人冷笑道:“听讲这几个月大臣们吵着吵着都动上手了。后来潘将军上了个条陈,说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替百姓建房子,百姓呢,要房子也使得,要空地自建也使得。这建房的事呢,就交把商人们来做。”
英华想了一会,笑道:“我舅舅把这活揽下了?”
“他一个哪里吃得下来。你舅舅占了三分之一。”柳氏轻声道:“若是这事办得好了,便换个侯爷,许袭三代。这是柳家的大事,过些日子你舅舅就要亲自来看地方,你五姨会亲来坐镇。到时候,我和你五姨说一声儿,你就跟着她后头学学怎么办事罢。”
“我?”英华先是高兴,后是为难,“爹爹不会肯罢。”
“你五姨身体不好,也不过揽总帐而已。抛头露面的事,都是娘我去,难道你爹肯让你跟着我?”柳氏笑一笑,道:“我是寻思着,趁着这个时候咱们弄些地皮,建二三百间屋子也要不了几个钱。小半可以借把族里居住,剩下的每月收些儿租钱来,把你黄氏嫂嫂和侄男侄女儿日用。这样你大哥也动不得,旁人谁想动这份产业,也绕不过咱们王家这一大家族人,便是你哥哥没用,还有族人替他上阵呢。虽然大钱没有,保你嫂子母子几个一生温饱倒是无碍。”
英华在心里想一想,甚怕有人白住不给钱,再想一想,若是房租都收不起来,便是与大哥田地铺子,还不是一样收不上租子赚不到钱?相比较起来,还是母亲这个法子妥当些。也就点头。
柳氏原是打算把这个事交给女儿做的,看女儿点头,也就放心,因笑道:“这事以后交把你办,过不得几个月就要忙起来了,你大嫂不是管家的人,你且提前把换季的夏衣秋衣并家里的日常用度都准备好,到时候怕不得闲。”
英华忙着算家务帐,柳夫人忙着替娘家出力,俱都把富春书院的事抛到脑后。偏王翰林还在生气,又要避嫌,不肯再到富春书院去。书院里的人从姑太太嘴里掏出来的还是那句借庄上的房子把他们住的话,过了三四天,要债的每日来催,休说王翰林,便是耀祖都不来,他们却是着了忙,这一日早上烧过了纸,大家聚在一处商量怎么办。
王家大女婿原是个没有恒产的,几次想置办点什么,屡败屡战都是问耀祖借的钱,在富春却是没得财产牵挂,便道:“二叔的庄子离着富春也不算很远,搬过去住也罢了。我不管你们去不去,我去住。”
他一开了头,大家想一想,一二百里也不算太远,若是有个什么动静,也还来得及赶回来。平头小百姓,便是晓得了什么消息又如何?还不是随大流。虽然去住柳氏的庄子甚是打脸难为情,然柳氏嫁把王家做了王家媳妇,她的东西也就姓王了。若是不去住,就只能在县城里自家花钱扎个草棚子。若是三五口人扎个棚子挤挤也还罢了,在座的倒有一多半都是三四代同堂二三十口人,便是扎棚子也要不少银子,此刻哪里拿得出来?再者说,住草棚也不体面,还是去庄上住来的好。这么一想,那脸上也就不火辣辣的难受了。大家议定了,就托姑太太回去和王翰林说。
姑太太哪敢和二哥说,拖不得去和二嫂说了。柳氏雷厉风行,就使管家跟着姑太太过去,帮着雇人雇车帮忙搬家。
大夫人在灵堂后头听见动静跑出来看,书院里大家搬箱笼搬的热火朝天,她心里又恼又涩,拉住一个族孙问:“你们这是寻到地方住了?要搬到哪里去?怎么有地方住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那个族孙才十一二岁,平常甚怕大夫人的,被大夫人一连串的问话吓的缩着脖子滚多远,隔着老远才敢说:“我们到隔壁县里住。”说完贴墙角就跑了。
大夫人闷闷的回来,发现女儿们也不见了,女婿外孙们一个都不在,只得大孙子带着弟妹在屋后头玩,却是火了,拍案问:“人都到哪里去了?”
大夫人嫡亲只生得三个儿子,耀芬的妻子早和离另嫁了,后堂只得一个玉薇,拿帕子捂着脸一声不吭,前头孝棚里跪着三个儿,因没有人,也只得耀文跪在棚里,那两个都铺开铺盖在歇息。听见母亲咆哮,耀廷和耀芬都爬起来,问怎么了。
大夫人恨道:“他们寻到住处,都在搬家!连你们几个姐姐姐夫,都在忙着搬家!我呸,一个两个都没有良心,有住处可搬说一声怎么了?咱们难道会去住不成?”
姑太太原走到灵堂外,听见大嫂在里头骂人,赶紧拉一拉儿子媳妇,道:“咱们去帮帮忙,一会来再。”说是一会再来,实是很怕大嫂把火发到她头上,直接就回家去了。
大房自搬到书院穷了,除去一个做饭的婆子,下人都辞了的。便是老山长的后事,也全靠亲族们帮忙。中饭时分,富春书院里只剩大房嫡亲几口并个老妪,甚是凄惶。玉薇打小儿是当管事教养的,虽然也会和个面煮个汤,到底是生手,在厨房弄了小半个时辰,煮出几碗没浇头多油盐的面来大家吃着。
要债的原是踩着饭点来的,一路进来书院里静悄悄的,只当王家人都搬走了,正在快活呢,忽然听见哧溜哧溜吸面的声音,却是唬了一跳,顺着动静寻来,只见王家大房嫡亲几口在灵堂后门口围着一张小方桌吃面,方才的惊都变成了恼,喝道:“怎么还不搬?”
分家时啥都没有要的耀廷看看王耀芬不动如山,再看看不言不语吃面的耀文两口儿,也按下回骂的冲动吃面。
大夫人夹着面条慢悠悠道:“不是还有两三日?急什么?”
要债的能对王耀芬耍横,却是不敢对风吹吹就能坏的老太太动手,恼的用力跺脚,发狠道:“给你们脸别不要脸。到七日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