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吧劈吧劈死我吧,她负气地仰面迎接那一道道撕开天空的闪电,但是闪电对她丝毫没有威胁,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常乐不属于她。
楚翘漫无目的地在雨幕中飘着,大颗雨滴径直穿过她的身体打落在飘摇的树叶上,打落在映着霓虹灯的街面上,打落在来往的车辆顶上,打得不幸没带伞的夜归人顶着公文包狼狈逃窜,她看得想笑,又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她抬头看看时不时被闪电映得苍白的夜空,听白薪说九重天上住着司命神君,大笔轻轻一挥就是凡人一辈子的悲喜聚散。此时若是他看着她,是不是也会觉得一样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舵主:唉,怎么说你俩呢。。缘分呐缘分楚翘:呸!还不都是你害的!常乐:滚!
☆、决定
楚翘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江边,大约潜意识里觉得寻死觅活最经典的舞台还是不加盖子的黄浦江。
她坐在江堤上望着暗潮汹涌的水面,时不时有闪电劈下来,照得江面上游客留下的食品包装袋无处遁形。
不由就想起第一次遇见常乐的那天;她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望着同一片水域。那是个晴朗燥热的夏夜,水面上倒映出星星点点的灯光,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游轮满载着游客的欢声笑语和浓浓游兴。算算也没多少日子,却是全然两样的心境,回头想起来竟似跋涉了千山万水。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压抑着,筹谋着,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下辈子蝇营狗苟呕心沥血。刚才的那一幕让她彻底倦了,累了。她第一次那么渴望活着,哪怕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哪怕一秒钟也好,哪怕一个真实的拥抱也好。
爱蜂五不识趣地闹起来,合该它触霉头,楚翘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正愁没地方撒气,毫不迟疑地拽起嗡嗡乱叫的蜜蜂用尽全力朝水里掷去。
楚翘是练过家子的,又用足了十成力气,可怜的蜜蜂刚睡醒,来不及骂一声“宵小”就噗通一声大头往下栽进了黄浦江里。不过这个型号的通讯蜜蜂相当死脑筋,呛了好几口水还是扑腾着探出个脑袋,浮浮沉沉之际挣扎着吐出一口白气。
片刻之后就见衣袂飘飘姿容若仙的白衣男人踏着江水穿过狂风骤雨向她款款行来。
“小楚小楚,快看为师cos《维纳斯的诞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薪也是风雨不侵,不过和楚翘不一样,雨滴穿不透他的身体,而是像拥有生命似地争先恐后躲开他。
楚翘不理他,直到他行到近处才发觉白雾里浮现出的不是他的幻影,而是原身。
白薪没得到徒弟的捧场也不恼,好脾气地牵了牵嘴角,飘到她身旁坐定,习惯性地掏出扇子握在手里。
“白薪,我看上自己爹了,我是有多饥渴。”过了许久楚翘才缓缓道。
“啧啧,老处女是这样的,你不是一个人。”他还是笑得那样没心没肺,好像她的痛苦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消遣。也许存在于世上的时间久了,难免就把一些事情看得淡。
不过楚翘还是发狠剜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他讪讪道,“为师错了,你最饥渴,欲壑难填道德沦丧灭绝人伦禽兽不如,为师真为你感到骄傲。”
“滚粗!”楚翘实在没心情和他抬杠,只是懊恼地抱着头自言自语,“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呢?死都死了,你看看我这样子,他妈的一包空气。”
白薪同情地点点头:“确实一无是处,简直连屁都不如,屁好歹还有味道。”
白薪见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端出百年难得一遇的诚恳嘴脸来。
“呐,小楚,”他用手肘讨好地蹭蹭楚翘,“如果你活着的时候遇到常乐,会怎么样呢?”
楚翘记得常乐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如果你活着时遇到我,你会不会爱上我?”
说实话她不知道。他们的缘分始于她死后。如果活着时邂逅,他是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常家公子,而她是乔生的养女,他们有太多理由在各种社交场合相遇,点头,握手,甚至寒暄,然后擦肩而过,暗地里彼此嫌弃。
“其实吧,”白薪打开扇子道,“为师觉得你活着的时候也很拿不出手。”
她照例给他个爆栗,但其实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常乐会注意到她会对她多看一眼,无非是因为她是个鬼魂,而且是个下辈子要托生成他女儿的鬼魂。这还真是个让人灰心丧气的悖论。
“如果我就此放弃投胎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他。
“说得好像你会在乎为师怎么想似的。”白薪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酸味,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小楚,” 他合拢扇子面朝她,郑重其事道,“你记住,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为师都不会支持你的。”
“。。。。。。谢谢,还真是让人放心。”
“来,莫沮丧,”白薪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肩膀,“为师的肩膀借你靠。”
楚翘嫌弃地撇撇嘴:“不要,你有头皮屑。”
“啊?!哪里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头皮屑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反正白薪消停了好一会儿,只是怔怔地坐在楚翘身边,心事很重的样子。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雨势就收了。天空一扫方才的阴霾,像个刚被洗刷过的琉璃碗。若不是堤岸上还残留着一滩滩湿漉漉的水渍,楚翘简直要怀疑刚才那场骤雨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她突然记起另一件事,有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桓了很久,每次不是忘了就是来不及问他。
“白薪,常乐为什么能看见我?”
“阴阳眼的成因有很多种啊。”
“但是他一开始明明看不见我,而且他除了我看不见别的鬼魂,这算阴阳眼吗?”
“唔唔。。。。。。听起来有点不正常呢。我记得后天阴阳眼有三种,”他低头掰手指,“第一种是有过濒死体验,算是已经死过一回;第二种是有法力高强的人给开了天眼,不过这得有适当的机缘,否则就是逆天而行,双方都很损阴德的;第三种嘛。。。第三种嘞。。。哎?第三种是什么来着?”
白薪歪着脖子用扇子轻轻敲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了。为师和你在一起呆久了果然变笨了,原来弱智真的会传染,啧啧啧。”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挪挪屁股以示划清界限。
楚翘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她才不信他是真忘了。看他那贼兮兮的眼神就知道八成是有什么内情,刻意瞒着她。不过楚翘认识他那么久早就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别看他成天叨逼叨嘴上没个把门的样子,真的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昨晚在郑家我遇到一个阴阳眼。” 楚翘接着说。
“哎?天生的阴阳眼很稀有喔,开过天眼的就更罕见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天生的。那人我算认识,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我觉得他。。。。。。”她不确定地看了眼白薪。
“觉得什么?”
“我觉得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但也不像鬼上身,在他身上感觉不到阴气。”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白薪托着腮,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就像一个守财奴乍一下看见个金库。
“我感觉那个人很可怕。”确切地说罗骁文看她的眼神就像野兽看猎物一样狂热而志在必得。
“别担心,”白薪拍着胸脯保证,“一切有为师在,没东西坑得了你。”
其实楚翘也就是被他坑得最多。
“天塌下来也不用怕,为师跑得快。”
仲夏时节天亮得早,不知不觉东方的天际就渐渐从墨蓝褪成青灰。
楚翘想了整整一晚,终于下定了决心。
“白薪,我做不到,”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好像那一叹释放了郁结在心中的愁闷,“我放弃了,我们回地府吧,剩下的时间我想一个人静静呆着,说不定运气好能把执念放下。”
“好。”白薪弯起眼睛,好像早就料到。
“但是我想去看他最后一眼。”趁着天还没亮,趁着他还没醒,就当是道个别。
“好。”白薪脸上仍然挂着宽和的微笑,“为师在这里等你。记得快去快回。”
楚翘被他温和但又如X射线一般富有穿透力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含混地答应了一声,逃也似地飘走了。
☆、东岳帝君
白薪笑眯眯地望着楚翘的背影渐行渐远,随手从旁边的行道树上摘下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一首古老得再也没有人记起的曲子。
江上的薄雾渐渐散去。一曲终了的时候日轮从水面上一跃而出,停泊在码头上的轮渡发出尖锐的汽笛声,整个城市好像一瞬间从静止的时间中活了过来。
白薪把叶子投入水中,凝视着叶子在江面上打着旋飘远,然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转过身去。
“来啦?”
他面前站着个白发男人,是染了霜那种寂寥的白,那人身着紫衣,衣襟和袖缘密密地绣着银色卷草纹样,贵气逼人。最不寻常的是那对水色的眼睛,浅到几乎发白,嵌在一张东方的脸庞上却丝毫不显突兀。
来人神情庄重地向白薪行了个大礼。
“承素拜见先生。”
那个礼行得实在是恭谨标准,堪为楷模。
白薪大大方方地受了:“说了不用这么客套。每次被你拜完我都觉得自己要折好几十年的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啧啧,瘦了瘦了,九重天上的伙食不好么?还有啊,我都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有名字了,别叫我先生,生生被你叫老了。”
紫衣男人男人口中称诺,行动上却我行我素:“先生此次召我来所为何事?”
“替我去西王母那儿偷点东西。”白薪大言不惭道,轻巧得好像叫小弟去街角买包烟。
“好。”承素连问都没问,便一口应承下来。
“琼华膏,一小盒就好,别让那个老虔婆发现咯。”
“好。”白薪方才的话似乎让他颇抵触,但到底隐忍下来,一张高贵的脸波澜不惊。
“那就拜托你了。话说你那个下属最近越发丧心病狂了,什么时候把他革职查办?怪膈应人的,快点把小常常扶正吧。”
“阎君人品是差了点,但办事颇为得力。”紫衣男人矜持地笑笑,温言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