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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小鬼的耳边响起一阵飘渺的笛声,一种湮没一切的震撼而悲伤的感觉攫了他,让他几乎招架不住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那具躯壳上出现了一个青蓝色的光点,慢慢沿着那副漆黑外壳的中线缓缓移动,留下一道青蓝色的明亮轨迹,那条轨迹越来越宽,越来越亮,随着一声瓷器般清脆的声响,黑色的壳裂成了两半,青蓝色的光芒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当光芒最终暗下去之后,漆黑的壳和昔归都不见了,屋子中间的木桌旁坐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
大头小鬼耳边回旋的笛声消失了,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浑身瘫|软地扒住窗台大口喘着粗气。
男人冷冷地朝窗口看了一眼,那短促的一眼一秒钟都不到,却叫他永世难忘,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那双冰冷苍凉的瞳仁却仿佛看透了几千几万世,仿佛三界中再没有什么能叫它起一丝涟漪。男人淡淡地收回目光,然后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一推,铜锁的栓销应声而落,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接着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你们在这里看什么?”两个小鬼正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肩膀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耳边响起个苍老的嗓音。
“山。。。山长。。。。。。”黑皮小鬼先反应过来,心里大叫一声不妙,“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那就好,”慈眉善目的老人捋着长长的白须沉声道,“听说阎君最喜欢用小鬼做的阴灯。。。。。。还好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山长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两只小鬼异口同声地叫道。
***
青衣男人跨过山门的时候,容阕正搀扶着芙芊站在莲花池边望着那半亩残荷。
自从一个月前受了白薪一掌,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天他在极北之地受了重伤,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那隔空的一击不算太重,偏了一点错过了她的心脉,可是当容阕用自己的修为替她疗伤时却发现她的身体本能地抗拒治疗,到后来连药石都强行断了,只逼着容阕换上白衣整日整日陪她相对坐在荷花池畔,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被她仇人的血水映红的白莲,看它们一天天枯萎,一瓣瓣凋零。
“我不杀你们,日后自会有人来和你们清算。”容阕记得他小心翼翼抱着榆树精残破的身体,像抱着件无价的珍宝,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母子,目光里无爱无恨,像看着两只卑微的蝼蚁,那样理所当然那样不可一世,却叫他连恨也恨不起来,只因为他是母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
那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容,微微一笑掠尽了世间风华,相比之下自己仿佛一个空洞木讷的偶人,一个没有生命的复制品,这种认知常常让他沮丧到无以复加。
青衣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山门口,之前容阕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那种冷得让人血液结冰的仇恨气息仿佛一张大幕突然从天而降,昭示了他们的末日。
芙芊的心在那一掌下死了,在那之后她就像个无底深渊,不断地抽取着他的生命和希望,他明知没有用还是每天用自己的修为去填她心上的无底洞,直到体力不支昏倒在她床边,然后在某个时辰孤独地醒转过来,最后在荷花池边找到她纤弱的身影。
“我是司命,有几笔账要和你们母子算。”男人青竹般挺拔地站在他面前,冷峻的面容波澜不惊,几乎让人怀疑那薄瓷相撞般悠扬悦耳的声音是否真是从他身体中发出的。
容阕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长久以来高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终于劈了下来,那个无影无踪无形无色的敌人突然化作了实体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如何强大,都给了他背水一战的决心。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保护芙芊,直到自己支撑不住倒在她面前,或许他为她而死的时候她会看他一眼,而不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但是容阕还没来得及抽出刀,对方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他甚至没看到他拔剑的动作,薄而长的剑身闪着青蓝的光芒,晃得他眼睛生疼。
接着他的胸口被强大的气流一震,他不由自主地连连往后退,撞在池边的老柳树上,树干立时被拦腰撞成了两截,轰得一声倒了下来。容阕捂着胸口用刀支着地面想站起身,地上的柳条突然像蛇一样蜿蜒过来,迅速缚住了他的手脚,怎么都挣脱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司命折下一根柳枝,不紧不慢地走到芙芊跟前。他手中的柳条顶端不断抽出新芽,不一会儿就变作了两三丈长,司命把它向空中轻轻一抛,那柳条就像有生命似地飞过去缠住芙芊的双手,然后凭空把她吊离了地面。
“我的帐就算了,”司命对容阕仓皇惊恐的叫声置若罔闻,手中的长剑缩成一把短匕,仍旧闪着青蓝色的光芒,“但是她的今天一定要讨回来,总共八十一刀。”
原本两眼无神面色灰败的芙芊闻言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脸上突然有了生气,笑容就像枯枝上突然长出的绚烂骨朵,病态而妖冶。
“不过我这把匕首有点不同,每一刀都会直接伤在元神上,你能不能受得住就看你的造化了。”司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他与手中那柄青蓝的匕首一样只是一件武器,遵循着某个人的意志完成自己分内的使命。
“那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假清高的样子,”芙芊轻启朱唇,一字一顿地笑道,“还是那么惹人讨厌。”
“第一刀。”司命对她的挑衅全无反应,稳稳地抬起手,锋利的刀刃在芙芊绝色的脸庞上留下道精确的口子。
“你放了母亲!榆树精是我伤的,你冲着我来!”容阕疯了似地挣扎起来,但是那些异常柔韧的柳枝收得更紧,把他手腕勒得发白。
司命仿佛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地把匕首没入她的下腹:“第二刀。”
“你自己拿块镜子照照那张高贵的脸吧,”芙芊说话时牵动着脸上的伤口,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半边脸,“你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可怜虫。”
芙芊疼得大口大口喘着气:“爱而不得,爱而不得,真可怜啊司命神君……”
司命不理会她,冷静地抽出匕首深深扎进她的左腿:“第三刀。”
“你知道什么是离魂蛊吗?”芙芊笑得越发歇斯底里,“你以为是离魂蛊让你恨她吗?”
“第四刀。”匕首准确无误地□芙芊的肋骨间,不过司命的手还是微微顿了顿。
芙芊敏锐地捕捉到他这种变化,得意道:“你明明就怨恨她爱上了别人,为什么不承认呢?”
司命抿了抿薄唇,匕首以更凌厉的势头将她并拢的双手手掌一次贯穿。
“离魂蛊只是给你心里那颗怨恨的种子提供块肥沃的土壤罢了,”芙芊笑得浑身发颤,脚踝上的金铃发出悠扬的声音,“如果没有那颗种子,什么也长不出来……”
“闭嘴。”司命挥动匕首的动作越来越快。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可怜虫!”芙芊身中几十刀,气息越来越微弱,但是还是不停地笑着,“自欺欺人的可怜虫,她爱的不是你!哈哈哈……”
仿佛没有人听见容阕声嘶力竭的呼喊,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嘴角溢出血。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司命冷彻心扉的眼眸仿佛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恨意一点一滴流淌出来。
“你恨我不如恨你自己……”芙芊的头低垂在胸前,合着每个字眼大口大口吐出鲜血,“自欺欺人……”
“说到自欺欺人有谁比得过你,”司命挑挑嘴角,向着远处的容阕一勾手指,捆着他的柳条争先恐后地往他们这边快速移动,在石头铺就的地面上拖出道长长的血痕。
“先生……先生……”只剩下一口气的芙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的白衣下慢慢洇出血。
“他不是你的先生,”司命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的高|潮,“他是你的儿子,你好好看清楚。”
说着将青色的衣袖一拂,容阕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丝丝的痒,仿佛有层东西从他的脸上慢慢被揭去,他看见芙芊的眼神从几乎虔诚的爱慕慢慢变成惊惧和憎恨。
司命冷酷地轻笑一声,伸手把缚住芙芊双手的柳条一收,她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双膝着地,鲜血很快在她身下聚成一滩。芙芊嘶嘶喘着气,艰难地拖动着双膝一步步朝容阕爬去。
“母亲,都怪我没用,让你受苦了……”容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哽咽着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芙芊的手指终于够到了他的脸,她被血侵染仍旧美得像罂粟一样的脸庞出现在面前,因为对他的愤怒和失望扭曲起来。
容阕突然想起记忆中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了一张脸。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曾带着自己去过一个地方,那里树木花草都是冰雪一样的白色,参天的老梅树下站着个穿白衣的人,他连头发都是银白色的,立在那里就像一道月光。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记得那个人弯下腰笑嘻嘻地摸摸他的脸,然后对他永远温柔永远美丽的母亲淡淡说道。
芙芊用尖尖的指甲在他脸上胡乱地抓着,她受了重伤手上没力气,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红痕,但她还是不甘心地咬着牙,一遍一遍徒劳地抓着他的脸,剩下那只眼睛像琉璃珠一样透亮,里面映出一张陌生而俊朗的脸。
“看清楚他的脸没有?”司命的声音像是用寒冰浸过,“他是天帝的孽种,他们父子长得很像吧?”
司命的话像冰锥一样在容阕心头凿出个口子,长久以来的困惑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把他冲垮,他突然发现自己持刀的手腕能动了,没有丝毫犹豫,他举起长刀贯穿她的胸膛,在她眼中的怒意终于消失的时候,他放心地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司命:为什么我劳心劳力,最后变成替那老不死的洗白?!所有人:因为你不是亲生的!
☆、猴子鳄鱼和树
楚翘经过千廻街街口的钟鼓楼时,酉时的暮鼓刚响过第五遍,她不由加快速度往前飘去。今天下午劳动积德站给安排的工作是清理苦海沙滩和浅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