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袖袍下的手紧握,眉间的朱砂也极尽艳红,艳红到,衬出他的容色,隐隐发白。
澹台凰自然是明白,他现下其实不敢进去,很多事情他都懂,他知道南宫锦对他好并不是因为他,甚至知道南宫锦的偏爱,也并不是因为对他喜爱。但是他却没有勇气进去听她亲口说,那是他在遇见自己之前,十九年中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他怕,进去之后听完了,便骤然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澹台凰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就像是每次她低落的时候,他这样给她力量一般。
她偏头笑了笑,只吐出了四个字:“你还有我!”
这四个字一出,他当即勾唇一笑,夕阳的光芒也在他的笑容中黯淡了几分,终而,执起她的手,大步跨了进去。
一顶帐篷,五个人,一腔寂寥,半晌落拓。
南宫锦起身来,就在帐篷中央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其他人也都坐下来,慢慢围成了一个圈。她忽然看向百里瑾宸,轻声道:“我们那一辈的事情,我总觉得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不想让你们知道,今日,却不得不说了。瑾宸,我对惊澜这么好,是因为我欠了他父亲两条命,还有他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这话一出,百里瑾宸一怔,抬头看着已然泪流满面的南宫锦,等着下文。
而君惊澜攥着澹台凰的手,也忽然一紧。她轻轻反握了他一下,彼此才安定下来。
旋而,南宫锦幽幽开口:“二十年前,我与你父亲大婚,却遭到墨啸暗算,我从南岳的雪山跌落,天下人都以为我会死,可是我没有,被惊澜的父亲的救了,他用了无数在名贵的药材,才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此,我便欠了他一条命。在北冥皇宫那些天,我才真正的了解他这个人,在外人面前,他狠辣阴晴不定,但却是世上最最善良的人。他得了一种病,叫喋血之症,唯有碧血花能救,那碧血花是唯一一株。而当年你父亲的眼睛中毒,再过几年没有解药,就会彻底失明,解药也是碧血花。那一年的冬天,他骗了我,说自己的病无药可救,用碧血花为你父亲制了解药,便去世了,那天,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的时候,到如今我都记得我与他约定,来年再一起看兰花。可终究,是没等到来年!”
她这般一说,便已然是泪流满面,君临渊是她心中永远的隐痛,不仅仅这些,她还记得那个人临走之前,想吃她再次亲手烤的兔子,可最终兔子没熟,他终究是带着遗憾走了。
君惊澜静静听着,并未开口,眼中却已然有了水光。这些,他都已经猜到了。
而百里瑾宸,却愣了一下,这便是说,君惊澜的父皇,对母亲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舍命之谊?
百里惊鸿叹了一口气,扶住了南宫锦,若非他当年没有反抗师父的攻势而重伤昏迷,她便不会再遇上君临渊,也不会让那个人在她心中留下这样深的痕迹,足以让他妒忌了半辈子的痕迹。
南宫锦抹了一把泪,又接着道:“但是你父亲高傲,不肯用君临渊舍命换来的药,说是用了,便是欠了他。故而这药便一直都没用。君临渊走了之后,我便带着惊澜的母妃和他的皇姑君紫陌,从北冥皇宫逃了出来,那时候惊澜还没有出生,算是君临渊的遗腹子。那时候君临渊并不知道有惊澜,而在惊澜之前,有一名妃子有孕,被他临终前一天赐了堕胎药,惊澜的母妃害怕保不住惊澜,就来寻求我的庇护,我没告诉君临渊这件事,他去世之后,我便直接带着那二人逃出了皇宫。后来便辗转到了西武!”
这话一出,澹台凰豁然抬头,想起不久之前,南宫锦帮了慕容馥的事情。见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南宫锦也就笑了笑,顺带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是的,之前我帮了慕容馥,慕容馥的腿被狗咬伤了经脉,也是我治好的。你且放心,我上次救治她的时候,已经说了是最后一次帮她!当年西武第一美相燕惊鸿,也就是我,是她父皇慕容千秋给我荣誉,可我最终是辜负了那个人的信任,因为从到达西武的那一天,便是为了惊鸿的江山筹谋。慕容千秋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怪我,而我因为心中愧疚,便把盗出来的兵布图还给了他,从西武逃了!”
“那时候惊澜的皇叔君昊天已经登上皇位,却叫他知道了惊澜了存在。他便下令让人将未满一岁的惊澜抓走,睿哥哥和琪姐姐,还有墨冠华,当年都在救惊澜的路上帮了很大的忙,方才毫发无损。而我盛怒之下,带兵去了北冥皇宫,夺了王权,宰杀了君昊天,和君临渊当年的心腹一起,扶了一心修道的君皓然上位,立了年仅周岁的惊澜为太子,可在惊澜戴上太子冕冠的前一天,他的母妃死了!”
她这般说着,极为疼惜的目光扫向君惊澜,幽幽开口:“惊澜,你母妃真的很爱你,她回了北冥的皇宫,在那虎狼之地,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保护不了你,而那时候作为干娘的我,已经怀上了瑾宸和如烟,她担心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再那么关注你了,所以她选择了死,在见我之前服了毒。她要把你推入绝境,她要我全心全意的保护你,她要我知道,她死了之后,这世上除了我,你便已经无依无靠。我便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而疏忽了你,更能避免你在皇宫被人算计。她计算的很对,她去世之后我若是都不保护你,便没人保护你了,她毒发的时候,便只求我原谅她的自私,好好保护你,我应了!”
她这话一出,君惊澜当即便闭上眼,却死死忍着没有落泪。澹台凰的心中,也豁然开明,她忽然记起来那一日,他对小星星说“爷这是为了告诉你,永远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因为,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不受父皇欢迎而出生的孩子。而在自己无心的讽刺了一句:“谁遇见太子,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说不准一个不小心还短阳寿了!”他忽然容色孤冷,竟淡淡笑着,回了一句:“你说的对!”
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把母亲去世的责任,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
这下,整个帐篷之中,便是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南宫锦一人啜泣,君惊澜在隐忍,百里瑾宸表情淡薄,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君惊澜终于在澹台凰死死攥自己双手的情形下,平静了下来。
南宫锦又轻声道了一句:“还有其他和皇甫怀寒还有皇甫夜的恩怨,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喝了忘忧水,忘记了前尘往事,也没必要再提了。而慕容千秋,我也是欠了他一条命的,所以才对惊澜说如果可以,在未来的江山争斗中可以饶慕容馥一命!”
话说到这里,已然是所有跟他们也牵扯上了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
然,君惊澜去忽然睁开眼,轻声看向南宫锦开口问:“很多人对父皇非议都很多,说他曾经视人命如草芥,利用完冯振宇之后,杀了他还坑杀了他的两万亲兵!更有不少人骂父皇……”
说到后面,他已然说不下去了,却淡淡接了一句:“那些骂父皇的人,都该死!只是干娘,当年的事情,我想知道真相!”
这话一出,南宫锦的表情变得极为愤怒,却轻声开口道:“惊澜,那些人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你父皇是世上最善心的人,在登上皇位之前,他只是一个身怀医术,一心想着悬壶济世的善良少年,登上皇位之后,也是一位仁君,心中满是君子之道和善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那些人逼的,你若是相信干娘,便不要问,因为你父皇如果活着,不会希望你知道那些!”
她这般一说,君惊澜定定看了她半晌,终于点头:“好!我不问!”
终而,南宫锦偏过头,看向百里瑾宸,他脸上自己甩上去的那个巴掌印还没有消,半边脸都红肿的厉害,自然又是叫她心中阵痛,颤着声音开口:“瑾宸,你现下明白了吗?因为娘欠了君临渊太多,还背负着他母亲以命相托的遗愿,不能不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她这般一说,百里瑾宸寡薄的唇畔勾了勾,微微抬起头看着她,似乎讥诮:“你欠了人家太多,所以便不得不将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所以你自己的儿子,便当成别人的儿子对待是么?既然你欠了旁人这样多,不得不将你所有的母爱都交托出去,那你为何还要生下我?”
澹台凰默然,那些上一代的恩怨,导致南宫锦做这些事情都是情有可原,但是这些并不关百里瑾宸的事情,不应该由他来承担这样的后果。
可,他这话一出,南宫锦当即又高高举起手,似乎是想打他。
百里瑾宸一件,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是等着她那一巴掌落到自己脸上来,把自己打得更清醒一些。让自己把面前这个对旁人欠了一堆情,却偏偏对自己无情的女人看得清醒些。
可,南宫锦终究是忍住了,没舍得再打,却又是泪如雨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孝子!老娘是那里将你当成别人的儿子了?十月怀胎,你从我身上掉下来,险些没去了老娘半条命!从你出生,我身子不好,不出奶,你父亲说去找羊奶,或是请乳母,可我就是不放心,灌了不知道多少药才出了奶把你们养活!你小时候发高烧,我也是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守了你三天,我把你当别人的孩子,我还顾着你的死活做什么?你惊澜哥哥,一年也我也就去看他几次,他病了还是疼了,我几乎都不知道,一年就那么几次,就那么几天,你却还要跟他争!”
百里瑾宸闻言一怔,竟像是一根刺卡在了喉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终而,他看着南宫锦的眼,沉默了半晌,几乎是艰难的开口问:“你说这些,是当真是你心中所想,还是希望我听了,便不再与他为敌?”
这一问,几乎是叫南宫锦险些晕厥!她定定看着他的眼,见他眼中有期盼,有猜疑,有矛盾,却找不到半点信任,她顿时便觉得心中纠得发疼,泪落的更凶,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原来她和瑾宸,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孩子,已经完全不信任她了!
她不说话,一旁的君惊澜却忽然轻笑了声,旋即,看着百里瑾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