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霄全身一颤,眼中却仍是冷然,唇边忽然浮出一抹笑:“是么?”说罢反手一抬,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嘴里仍在喃喃:“司……祇。”
天地颜色骤然昏暗,光线同她眼中的神采一同消失,画面终于一片寂静,无声无光,再无一物。
风承安说:“她已死了,记忆自此中断。”
我点了点头,心中一直觉得难过。这样的结局,我在被风承安强行带走时已能想知一二,是以虽是难过,却并不觉得无法接受。风承安此刻已吹笛将我们送回现世。我看着周遭飞速转换的景色,闷闷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失去爱人,失去亲友,失去孩子,失去生命……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承安看着我,沉默半晌,唤我的名字:“阿槿。”
我拍了拍脸,摇头道:“我是太贪心,总觉得哪怕没能让她忘了司祇,也想让她至少在记忆中幸福一些,果真自欺欺人。我们再去一次,这次一定要跟紧司祇,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再同寒凌霄一起……”
风承安打断我:“不用了,阿槿,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只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崖底深潭,漫天繁星,距离我们进入记忆不过个把时辰之隔,仿佛方才一晃数年不过弹指。青石台上,白骨枯朽,红颜如生,却再看不到魂魄的踪影。
我们走过去,寒凌霄的尸身仍旧是温婉安然的躺在原处,檀口微张,一股异香从口中溢出。四周仍然裹着淡淡的挽风香气,却已渐渐消散。
……
……
五月廿三,天气已渐渐转热,逐有入夏势头。坐在黎城心悦茶楼中,我慢慢的转着手里的茶盏,听到上面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凌霄夫人自尽那日,干旱漠北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冰雹随之而落,大如累卵,直直砸进院中,将一墙凌霄生生砸落,司祇城主闻讯五日日夜兼程赶回凌霄阁,只见爱人冰冷尸身,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闭门三日,任何人都不见,真真红颜薄命……”
我从怀里摸出一枚锦囊,看着出神。而距离我离开紫麟山,已足足半月。
仍记得那日风承安伸手将鸽子蛋大小的沉香自寒凌霜口中取出,香品自是极美,黑的纯粹,经水流千百年打磨,表面圆润光滑,只微微透出些荧蓝,像是流动的碧水。
风承安长指略略发力,这枚绝世沉香便从中间裂开,他将其中一半纳入锦囊,递与我。我并没有接,只是看着寒凌霄的尸身,说不出一句话。
风承安保持着递向我的姿势,道:“沉香在她体内育了三百年,香气入体,她的尸身,即便脱离沉香尚能保持十年。”
我仍然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只问:“当年,司祇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风承安沉默了一会,才道:“凌霄夫人逝世一年,他抱着尸身登上紫麟山,从此再无音讯。”
司祇想让寒凌霄活过来,舍命为她寻了这枚千年沉香,却只能共同葬身崖底。
我闭了闭眼,终于伸手接过一半沉香,风承安淡淡道:“记忆之中贯穿了霄夫人的潜意识,他们会再相遇,只因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心底,终究不愿意忘了司祇这个人。她爱他,却又恨他。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看着我,目光清澈:“不过她要的,已经得到。”
我懵懵懂懂间觉得有些明白。
她从来不是要忘记他,她只不过要一个全心爱她的他。哪怕结局如斯,她亦甘之如饴,再无遗憾。
心愿已了,她对尘世再无留恋,再者记忆中司祇为她而死,她只盼能早早踏上奈何桥,与他一道。
风承安顿了会,素来淡然的眼底忽然出现一丝动容:“阿槿,司祇的那句话,并非欺骗。这枚沉水香的代价……”他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不语。
我侧头看他,他总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可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去追究。
我沉吟片刻,将怀里的冷翠凝和斩灵刀掏出来还给风承安,他却不接,道:“欠条还在我手里,待他日记起,你再一同还我。”
默默的将手里的东西握紧,这句话的意思,我是否可以理解成来日尚有再会之日?
……
……
此后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风承安出紫麟山后就此别过,他要往魏城方向走,而我则在黎城徘徊半月,走遍各大茶楼,然后寻些老人听听当年的故事,才准备离开。
踏出茶楼之时,天色已暗。我照例找了个墙角将阿青放出去觅食。起身叹了口气,清风拂面而过,窸窸窣窣的吹动矮墙的绿叶,我随着绿意望去,隐约看见一两朵初开的红花,清清冷冷的坠在绿叶间。
凌霄凌霄,这是她的执念,还是她的虚妄?
我不知道司祇究竟如何想,也不知道风承安与我说的那些,我也不愿细想。
唯觉得,无论是司祇抑或寒凌霄,如有来生,如能相遇,万不要再如前世抵死纠缠,只做一对凡尘夫妻,一世安然。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放更~凌霄篇的还剩下一章番外感谢水晶菇亮的两颗地雷~某寒第一次被炸,好开心!!
20
20、司祇番外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耳边仍然是她当年淡漠却温婉的嗓音,明明清清冷冷一朵娇花,此话却说得如一团烈火,灼人耳,灼人心。
他颤抖着手慢慢的抚上那个苍白的面容,那样温婉秀丽,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仿佛还活着一般,他怎愿意信她已经死去?
他不信。
“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气我,所以故意装死激我,是不是?”他笑着将她的手拉起,慢慢的覆在自己脸上,那样冰冷,激得他全身一颤,继续笑道:“霄儿,你说话!”
再没有人答他。
可他仍然笑着,眼底竟是一片空茫,与她说:“没关系,我等了你这么久,再久我也等得,霄儿,你好好睡……明年,我带你去看雁落山的凌霄花。”
他替她覆上锦被,小心翼翼的退出去。门外站了一群教众奴仆,他只对旁侧的女子道:“照顾好她的身子,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损伤。”
“是!”弄影低着头只敢应。看着他拂袖而去,只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
……
犹记第一次见到寒凌霄,是七年前的盛夏,他初任城主之位,想将幽冥推入江湖,却不知天下大势,孤身闯进七水天灵二教,却独独在天灵被发现,他一路闪躲,躲进了她的闺房。而那时她无知无觉,只愣愣的看着窗外出神,他记得方才从她房中离开的人,紫眸紫发,容颜绝世,是令人胆寒的秋使岚。
他初初不过心中嗤笑,天灵这等鬼魅之所,岂能盼着有人回应她,何况是从来以心狠闻名的秋岚。他纵身下去,扣住她的要穴,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女子全身半分真气都无,竟是实实在在的不会武。可纵然不懂武,她却没露出丝毫的胆怯,一句句话淡漠清冷,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与方才所见,判若两人。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见过许许多多的各色女子,却从不曾见过她这样的。
许是被她的冷静淡然所吸引,他贴着她温软的身子,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找到她。
他放了她,抑或是她放了他。只是那个清丽淡然的面容,从此在他脑中徘徊,彼时面容艳丽的少女跪在他身侧,这个女子,他名义上的姬妾,实际上的左右手,对内称玉铃,对外却是与流辉一道的双煞之一,弄影。她娇声道:“城主可决定好了?”
他勾了勾唇,便道:“天灵,我的选择,是天灵。”
其实那样的心思,全不过出于他对她的好奇,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透,寒凌霄竟是他犹豫许久后拍板的一个重筹。他打听过她,知道她是寒凌霜的妹妹,打听她的喜好,打听她的习惯,甚至早早空出一个别院,亲自请教有名的花匠,亲手载满满院凌霄。
成亲相知相守,短短两年,太短太短。他一心系她,最终却因七灵之战而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四周所有人将那样的名声押在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身上,他强行压下,却已不能长久抑制。
城内众人蠢蠢欲动,恨不能在这动乱当口上捞一把好处。他日日对着这些老狐狸,唯一护着她的方法便是将众人的眼光从她身上挪开。在他决定以冷落一法来保护她时,玉铃曾问他:“敢问城主,霄夫人对于城主而言,果真如此重要?”
他只道:“对她,我愿以命呵之,以命护之。”
这句话从来可笑,他以命呵护,呵护却不能两全。他暗中帮助寒凌霜,表面却要稳住天灵众教,他开始宠哥舒丽琪,那个张扬跋扈却极好操纵的女子。一样的红衣,却比不上她一星半点。他常常就在院外看着她,看她淡漠的眉眼,看她眼底那一抹无法抑制的疼痛。他的手指亦是紧紧扣在墙边,连墙面几乎被掐碎都毫无知觉。
可即便如此,哥舒丽琪仍旧不能放过她。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说一不二,长至今日,寒凌霄是惟一一个敢于无视她、并夺去她所有宠爱的人。她素来睚眦必报,令长生门从中作梗,竟将寒凌霄与流辉的流言闹大,闹得众人皆知,生生逼着他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她逼死。他别无他法,只在一夜,令弄影将流辉从寒凌霄处召回,双煞一左一右站在房中,他却是一夜无话,待到天色蒙蒙亮起,流辉忽然跪在地上,垂首道:“城主!属下愿意为了夫人与城主做一切,哪怕是要属下的命!”
“流辉!”弄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被流辉打断:“城主夫人待属下极好,属下今日便是一死亦是无憾。只是夫人心中已生隔阂,腹中尚有城主骨肉,城主需多费心思了。”说罢便是重重一叩头。
他负手而立,算是默许。
那日的一场异常惨烈的戏码,果真让她心伤欲死。他身侧挽着哥舒丽琪,像只高傲的孔雀那般笑着,他看着她倒下的身影,心里纵有千万般想伸手将她抱进怀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弄影,替我照看她,莫让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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