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死,只为他求一个解脱。”
一夜下来本是无风,此刻却忽然起了些寒气,连着地上稀疏的沙粒打着圈从我们身侧吹过,又直直从白素身上透过去。风承安此时仍是持着商家的三分谨慎,不依不饶:“若是如此,只需托在下为前西林王改了记忆便好,何苦自己以身犯险?须知你与我们不同,如今已是灵体。我们以自身进入记忆,若是死在记忆中,也不过就是死了;可白姑娘若是以灵体进入,一旦死去,便是真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且若是姑娘自己改了他的记忆,这代价,也是一样的。凡此种种,在下还望姑娘考虑清楚。”
白素唇边依旧是笑的:“一个已死之人莫非还怕死么?魂飞魄散又如何?不过是消失于天地间,既无感觉,哪有痛苦。只是哪怕如此,我也想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我欠了他三十年,便是不能还他,也该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说着就是一顿,眉眼间露出些哀痛来,“其实便是想来,也知道他过得不好……总不过是白素自欺欺人。”
世上总有人喜欢自欺,却又喜欢自解。白素明知达尔塔过得不好,却要骗自己他过得差强人意,如今还要亲自去看,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自虐的过程了。可是如今她便是要自虐,我也不能去阻拦她寻找真相。毕竟一来这是她与达尔塔之间的事,我们除了提供一个方式给她,便不能插手太多;二来便是乌檀木,她是雇主,她是爷,她要如此,我们也不能说不。
如此细想,又觉得这生意本就不是我在做,若是贸然开口不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只好偏头去看风承安。可见他沉吟片刻,才点了头:“也罢,白姑娘心意已决,我自不能阻拦。因姑娘本就是死魂,要随挽风香一同进入记忆只怕会令香气误入己身,待会便依旧附于冷翠凝中随我等进入后,在下会助姑娘在记忆中实体化。在记忆中姑娘一切与常人无异,也需进食休憩,也能杀人夺命。但在下的提醒姑娘的,姑娘要记清。”
白素垂眸应了声,我却只是叹息,这个应法,只是晓得,可也是拿定主意要去做的了。虽说换做是我,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毕竟我不曾像她这样爱上过一个人,是以也并不晓得自己会不会为那人舍了一切,魂飞魄散犹不悔,若真要说会,不过是夸下海口,一纸空谈罢了。
不似助寒凌霄转生那般,如今是眼睁睁的瞅着她往不归路上去,心里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
……
一路无言,只等我们又悄悄潜回达尔塔卧房中,白素便依着先前所说,附于我怀中的翡翠之上,之后又是风承安那一套行云流水的焚香过程。我乐得自在饱了眼福,等到来到达尔塔的记忆之中,执念之初,便是二人初遇那夜,白素负伤逃走达尔塔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我放了白素出来,风承安便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她,令她配在腰间:“这是安魂散,在记忆中佩戴,可使你一切与记忆中活人无异。”
白素道谢接过,便又垂眸看向西林宫中一片惨境。那满地的尸体,全是“她”不久前杀死,那样干净利落的手法,白素说如今却已做不到。
因着她想要看达尔塔之后的日子,又因此次本就无需我们插手太多。他们的那些过往,风承安并未了解太多,只是借着韵律直接跳转到五年后二人分别的那日。篝火旁侧,她披衣坐起,在他额上轻吻,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
便是在她离开不久,达尔塔便睁了那双湖蓝色的眼眸,看着她的背影,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看见,直至天明。
白素久未见到她记忆中的达尔塔,这段时日看到,也是他颓败苍老的模样,见他如今正值壮年,已经红了眼眶。却偏生扣着手指阻止自己上前去。许是太过用力,生生将自己细白的手指掐得泛出铁青。
风承安默了默,道:“这样直接身临其境,其实不好直接了解,不如在下……”他话说了一半,便被白素打断:“不必了,风公子。白素今日既来,就没有抽身出去的道理。公子的大恩白素在此谢过……”
风承安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道:“姑娘心意已决,在下断无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是若是这般一日日看过去未免繁琐,不如由在下助姑娘快些看这段日子,如何?”
此话一出,我不免觉得风承安太不懂得女子的心思,如今面前是自己最爱的人,哪怕是要看上一百年也未必会觉得腻,何况白素。只是饶是如此,白素也不得不顾及我们,只能含泪点了点头。得了应允,风承安便抽出笛子来转韵。四周场景转换,已是西林宫中,一群人单膝跪地,口中叽里呱啦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当是西林语。而达尔塔便站在上面,虽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能看出他面色不虞,隐隐还有火气。
我呆在一旁看哑剧,风承安倒是好心提醒:“他们是在劝前西林王立后。”
我怔了怔,倒未想到这一层,又偏头去看白素的反应,见她倒不似吃惊的样子,风承安接着道:“此时白姑娘已经离开西林三年,算算年纪,达尔塔也已是不惑之年。如此被逼立后,亦是无可奈何。”
白素闻言反笑:“我此时已是个死人,再自私也不至如此。只是达尔塔真的傻,为我……”说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群臣进谏立后一事显然不欢而散,最终达尔塔只是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冷汗连连。只是按着风承安的说法,这件事已是不了了之,而据我们所知,西林王达尔塔一生,也的确不曾立后。甚至因为已有王长子,他连多一人的姬妾都不曾有。
一个男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也已没什么遗憾了。
随着风承安曲调的流转,倒也能看见好几次这样类似的进谏,全压不过达尔塔的强硬。而很快他们亦是没有精力去想立后一事。因为西林与万封两国战事已经拉开序幕。
因为老爹对镇安王的熟悉,兼带着我对这场况久不下的战役也有所了解。其实早在更早之前,两国早已不睦,只是正式拉开战幕却还是那一次商队争端为导火线引起的。而这头一年,因着达尔塔的骁勇善战,万封国非但讨不到半分便宜,反倒有落于下风的趋势。只是这一局势的扭转亦是仰仗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镇安王洛宁兮。
阳关一战,万封国以少胜多,亦使洛宁兮一战成名。我们如今便在这沙场之上,远远躲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闻名天下的战役。因隔得太远,只能隐约瞧见两军对垒,肃杀萧条的场景,主将等人却是看不清晰,我不免生出些抱怨来。风承安只瞥了我一眼:“你要看清,当心上了战场当炮灰。”
我抓着他的衣袖耍赖:“谁不晓得你有这本事?风承安你便行行好,叫我瞧瞧这镇安王到底是什么模样,这样既不招魂,也了我的心愿,一石二鸟,有什么不好?况且现下白姑娘瞧不清西林王的情况,定也是焦心的。我只要瞧一眼镇安王的模样,你便转了西林王的场面给白姑娘看,好不好?”
白素一直探着身子朝外看,听到我二人说话便转回来看着我们,虽不发表意见,但也是同意我的说法的。
风承安叹了口气:“合着天下也只你敢这样算计我。”随即便是妥协。我满心欢喜道:“彼此彼此。”只觉四下一空,复又到了那虚空的戏台子上,只是此刻沙场上的景象都能看得清晰。便忙不迭的去看镇安王的长相,这一看不打紧,却觉得那人眼熟得不行,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模样,但那样一副脸蛋,便是老了亦是改不掉的精致。
“老爹?!”我一时目瞪口呆,当下惊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乌龙……小罗大概没想过自己女儿还有见到自己的一日吧(摊手
32
32、第十二章 。。。
端的在记忆中见到我爹仰慕已久的对象,不想见到的却是老爹自个的脸。美则美矣,就是不免令人受惊,我一时失控叫出了声,旁侧的风承安和白素立时侧目,一时失言,我只能讪讪笑道:“我是说……我爹十分仰慕镇安王才德……啊哈哈哈。”
“令尊倒是位十分有趣之人。”也不知是贬低还是恭维,风承安只笑着说出一句。若在平时我必定是要以牙还牙还一句回去,但此时因心中慌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呵呵两声带过。虽是恨不得将眼睛扎到洛宁兮脸上看得更明白些,但依着方才所言,此时风承安已将视角换到达尔塔那方。只能安慰自己方才必定是眼花,或是碰巧相像罢了。风承安转了视角,此刻也是放下笛子专心做旁观者,一边看一边道:“镇安王的枪法很漂亮,不过他的战法更漂亮,阵前引敌斩了二将,阵后包抄,先提士气,后乱敌方阵脚。”
这一战我听家里老爹说过几次,也晓得其中奥妙。只是死死盯着阵前杀敌的洛宁兮看,越发觉得他使的枪法如此眼熟,虽不及现在我爹那样纯青炉火,但一招一式,都是万夫莫敌之势。
……真是,怎么回事啊?
很是纠结的想了半晌,莫不是我爹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镇安王?难怪平素他们行事颇为古怪,要隐姓埋名遮挡面容,罗姓洛姓,再一想娘亲的姓名以及幺舅年岁,竟是意外的吻合……
待思绪理顺,我只能咬牙切齿的腹诽老爹这个为老不尊的,平素竟将镇安王捧到天上去,真还没见过这么拐着弯夸赞自个的!
风承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阿槿,怎么脸抽筋了?”
“……没什么,就是见镇安王出枪太快,伤了达尔塔,不免替他疼了一回。”画面中正是洛宁兮一枪刺进达尔塔左肩,鲜血染红战袍。想是伤得不轻,达尔塔却只是一皱眉,果断拔枪,免去被对方趁势挑下马的惨剧。这等果敢迅速,也难怪老爹……不对是镇安王对他始终敬重有加。想到此处蓦然想起白素亦在一旁观看,偏过头去,见她面上虽是平静,但脸色煞白,手指也愈发扣得紧,掌心隐约能看到血色。
我只在心中默了默,过去拉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