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幽!”宝儿重重摔在地上,扭过头,目眦尽裂!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精钢锁链从后方行军中激射而出,夹着破空的高亢吟啸,在灿阳下灼灼似电,银龙般矫捷地缠上已人立而起的马身……
“噗通”一声沉闷的重响,那骑竟连人带马被狠狠拖甩于地,砸起人高的尘土。
烟茫逐渐散去,空荡荡的街心正中,只见一英伟男子手缠铁锁,长身玉立,眉眼清俊不似凡人,仅着儒雅白袍便是翩翩风流,自有一股潇洒非凡的气度,宛若天神。
他立于倒地的黄衫女子身前,优雅俯身长臂一勾,就将吓傻的姑娘横抱而起。完全无视不远处灰头土脸刚爬起来的李宝儿,星眸专注地对上怀中人,微微勾唇一笑,便是颠倒众生。
只听古琴般醇雅的嗓音柔柔,“美人受惊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被抱起的人儿亦卸了面瘫,诡异地一反常态俏脸爆红,小巧的脑瓜往胸前一埋,就羞涩扭动着要挣下他的怀,“兰熙哥哥你太过分了,大庭广众的,又戏弄人家!”
骚包!无耻下流!习惯性招蜂引蝶!这死性不改的人渣果然一根毛都没变地回来了!
李宝儿如临大敌飞速转身,恨不得就地消失,人却弓背藏头地僵直在那里,生怕挪一下步子、动一下腰 背就被认出来。
死对头啊……
男子清润的长眸似不经意地瞟过人墙中那个突兀的背影,闷闷低笑一声,又醉了一街少妇少女的春心。
此时,被连马甩落于地的骑兵才爬起来,看清眼前人,大惊失色,立马单膝跪地,右手“唰”地拊胸行礼,“金鹰骑张甲叩见将军!请将军责罚!”
听到这声音,男子放下少女,慢慢转过身,长眸一扫,暖意尽除。
他负起手臂,钢铁般的冷肃瞬间镇压全场,“惊扰百姓,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是!”利落干脆的应喝劲动长干,掷地有声,不愧出自南韦第一精锐!
至此,众人才恍然大悟:这看起来雅俊似天人的风流儿郎,竟就是他们奉为战神的金鹰将军!
街上顿时疯狂地炸开了锅。尘嚣起,激动的尖叫响彻云霄,街上千人纷纷跪伏。
好混乱!好激动!正是遁走的好时机!
李宝儿刚半扎进人堆,那万年催魂的可恶调调,在阔别了六年后,又从她背后响起了:“李包子,这么多年不见,你看起来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嘛!”
一道天雷,李宝儿焦在了原地,隐在袍袖中的拳头开始控制不住地收紧……发痒。
想她李宝儿之所以成为百善书院的噩梦,功不可没的,便是这从小到大见面即互掐,见不到也背后阴的镇远侯之子——如今的金鹰将军,兰熙。
说起她与这厮的恩怨,那可是从襁褓时期的拳脚便起,绵延至书院墙根、武场茅厕、赌坊桌底乃至她家后院狗洞……十二年里积攒下来的不共戴天。
这“包子”,便是她十岁少女初萌时期,他压了她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部后,所给的蔑称,并以此来回敬她儿时扒了他裤子后所赠的诨号——
“兰小雀!”李宝儿攸地旋身,脸上强堆起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的鸟眼睛还是那么尖,人也依旧那么……讨厌得紧呐!”
见到这年轻小公子对劳苦功高的金鹰将军态度恶劣出言不逊,周围一片倒吸气声顿如潮涌,甚至开始起了愤愤不平的谩骂。
而再瞧兰熙,那俊美的面皮上竟是一丝波澜都不起,仿佛早已习惯似的,压根不以为意。
他径自转回红着脸呆站的夜幽兰面前,体贴地为她拨了拨乱发,话是冲着宝儿,眼睛却看也不看她人,“好歹认识了那么久了,不打声招呼能行吗?李将军英雄不拘小节,你难免有些不懂事。我爹交代过,有空就帮着管教管教你!”
管教?去他娘的管教!
李宝儿阴沉着面孔。
这厮从小到大最拿手的,就是在长辈和众人面前端着一副乖巧讨喜的嘴脸,然后暗里背后地给她下绊子!
盯上某人柔情荡漾的招牌俊脸,李宝儿嚼着后槽牙,“兰小雀……你还真是狗改不了……”
无视已经全线炸毛的她,兰熙兀自对着夜幽兰唠起家常,“对了,小幽,你的十八岁生辰要到了,许好了婆家没?假如还没定下来,怕是下月就要上官擂招亲了!今年户部有令,官家千金的年龄也要严卡的……”
“啪嚓!”听闻此句,李宝儿脑中一根被忘到生锈的钝弦霎时断了!
话说,南韦国在三百年前,因为战乱导致人丁稀少,所以律法强行规定,除了女尼和女先生,普通女子十八岁前,一定要许配人家。
倘若快满十八而仍未有婚配,便要被送上官擂,即日选出夫婿,当晚在官府看守下的官用婚房内圆房。
在南韦国里,姑娘直到十八还没嫁出去,就意味着不是貌丑就是德缺,不是身残就是重疾。同之,讨不到老婆而得上官擂去划拉的男人,也基本没几个好货色。故而,为了避免男女双方互相挑三拣四,招亲的女子和打擂的男子都要戴上面具,遮住门面,好坑上一个少一个。
当然,擂台的考验可以由女子决定,但如果一天下来女子还未招到夫婿,当夜便会被随机发配给实在讨不到老婆的破落户,是要饭走卒抑或是残病鳏夫……那可就难说了。
所以,对于南韦女子来说,被硬性送上官擂招亲,可真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往年这法令几乎对官家无效,官家千金们也大多不愁嫁,可今年怎么就……
夜幽兰贵为宰相夜萧的第四庶女,论起身世外貌和德行,都该足够令韦京男子趋之若鹜。她至今仍未嫁出去,委实是件令人跌破眼眶的怪事。
宝儿知道,她正是为眼前这处处留情的下流胚蹉跎到了现在。
宝儿还知道,夜幽兰若是下月真要被送上官擂,那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她也……
“轰”地如遭了道晴天霹雳,李宝儿虎躯一震,两眼一黑。
这下……玩完了!
逍遥了十八载,宝儿对这些规矩法令从未怎么上心过。她恶名在外,无人问津。亲爹李拓又是个绿林出身的匪头将军,赋闲在家。她告诉李拓她不想嫁人,李拓也舍不得她离家,如此便混过了这许多年……
若是这法令严规是真的……
李宝儿两眼一黑,顿时阴云压顶!
爹呀!完蛋了,女儿这块小香肉是要被强行出货了么?
余光瞥到那跌跌撞撞掉头就跑的凌乱背影,兰熙长眉一挑,吹吹手指,再凉凉抛出一句:“身为女子却着男装,头上乱糟糟的不知染了什么脏东西,发冠歪了,右脸上有个唇印,满身的妓院艳香……啧啧!定国将军府的小姐可真是非同凡响!”
这句话声起丹田、音色响亮,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亦追上奔出不远的李宝儿。
她两眼“唰”地一花,脚下狠一个踉跄就险些扑地。
混蛋!又玩这套!以前叫她在百善书院臭名远播还不够,现在还要她在整个韦京变成过街老鼠吗?!
李宝儿心头火起,直恨不得扑上去将某人饮血啖肉!
可横眼一扫周围,群情愤然呐……
所谓天时地利人心皆不我利,再斗下去,恐怕她便会横尸在这大街上了。
好女不跟贱男斗,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忍!!
一磨牙,李宝儿恶狠狠回头,“兰小雀!以后别再给老子见到你这个混蛋!”话音落,脚底抹油,跑为上策!
街边的三姑六婆在以如苍蝇盯住臭肉一般的目光欢送宝儿消失在街的尽头后,盛大的热烈讨论即时启动:这看起来人模狗样,却先仗势逞凶,后辱骂国家栋梁,之前还逛了次妓院,哦不,据说是经常去嫖的邋遢公子,居然是定国将军家捧为掌珠的独生女儿!
眼看流言呈现出横贯八方欣欣向荣之势,始作俑者微微勾唇,掸掸衣袍,一副置身事外的云淡风轻。
神清气爽……好个春呐!
☆、春闺夜袭
“爹啊——!完蛋啦——!”
撕心裂肺的惨嚎由远而近,把将军府所在的整条茗福巷震得东倒西歪,却在一道颀长身影跨出门槛的时刻,万籁俱寂。
中了咒一般,宝儿狠狠刹住脚,愣愣地停在路中,看那人微仰起头,白皙精致的脸庞在阳光下,透出几许融雪般的脆弱。
午后的软风轻轻撩起他的一缕发,荡过削挺的鼻峰,拂过樱般的淡唇,美得仿佛是让人心痛的碎梦。
骨节清瘦的手抬起,从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上折了串紫花下来。
颤动的枝桠抖下几点粉嫩半开的骨朵儿,洒在淡青兰纹的衣肩上,他也不去掸,只径自转过身,一步掠起一片飞花,缓缓步来。
“大白天见鬼了吗,怎么慌成了这样?”蝶翼般的睫羽朦胧弯起,长指勾着浮香,把花串簪进宝儿束冠旁的发里,动作羽毛般轻柔。
“没……没什么……”被那清冽气息笼罩,宝儿呼吸急促,嘴里磕巴着,脸烧如火烫,心跳如鼓擂,眼珠却半点也舍不得从那带着淡淡忧郁的笑靥上移开,中了蛊似地着迷。
“那有什么事情要如此大声嚷嚷?我刚拜访完将军,走到门边就听到你喊得凄惨。”
这一句终于令宝儿回过神来。可是方才还火烧眉毛般的急迫,对上了面前这人,就全化成了又甜又涩的扭捏。
那神态,就如同冰遇上了火,夜幽兰碰上了兰熙……
谁叫这三皇子华容,便是韦京的公子哥中,除了兰熙之外,唯二能制得住李宝儿的人物呢?
“华容……我……我……”
“嗯?”
翻滚在嘴边的话,在那柔若轻纱的眼光下,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宝儿索性两眼一闭,心一横,“下个月,说不定我就要被送上官擂招亲了……”
“哦?”
沁凉的嗓润入耳间,宝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睁开眼,话就不受控制地出了口,“你……会来吗?”
“你说呢?”男子依旧淡淡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转身。
宝儿只觉得眼前一空,再看时,男子已然走远。
远风送来的回答已经模糊不清,却依旧令她恍恍惚惚,仿佛置身在软绵绵的云里。
傻笑着走进家门,宝儿晃到主院,却寻不到老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