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探明了,这是一处无人破庙吗?”穆苒先不回答水溶,而是厉声喝问卫若兰。
“刚,刚才是卑职亲自探的,确实不见一人啊?”卫若兰也发觉了不对,惊疑不已。
原来,殿门之内竟然隐隐有火光透出,映在脱漆破落的门扇上,跳跃不定,此时风雨略小,天色初开,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不得轻举妄动,保护好王爷!”
穆苒吩咐卫若兰,自己则抽出佩剑在手,指了两名亲军,交换了眼色,悄无声息,宛如剽捷的豹螭,迅疾地上台阶,直扑进殿内。
“慢着!”三人冲进大殿,前方的情形便让穆苒一愣,忙又喝止身后的下属。
原来,到处是桌椅歪斜、佛像倾倒、灰尘遍布的大殿中,的确生着一堆篝火,只是坐在火堆前的,竟是两名僧道。
再仔细看看,一人癞头、一人跛脚,僧衣道袍破破烂烂,然而神情却悠然自得,在积了厚厚尘土的地上,画了个棋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黑白石子,正煞有介事的对弈。
见穆苒等人提刀横剑,立在门边,也不惊惧,只那和尚随意瞥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说:“唉,搅局的人来了……”
道士嘿嘿冷笑:“因缘得失,皆是注定了的,纵然无人搅局,大师这一局也是输定了。”
穆苒见这一僧一道行迹、言语都古怪得很,略一沉吟,给了其中一名亲军暗示。
那名亲军独自踏进大殿,在离他们丈许远的地方停下,沉声喝令:“你们二人,到外头去!”
那和尚面对明晃晃的利刃,全然不怕,反翻了个大白眼,哂笑:“这位军爷,这里是出家人的住处,你倒要赶我们出去?”
那名亲军正要发作,只听殿门外一声朗笑,却是北静王走了上来。
水溶立在槛外,微笑颔首:“问得好,此处乃佛门之地,岂有俗人轰赶僧道的?二位大师、道长自便,我等也是避一避雨就走。”
北静王开口了,穆苒也不好阻拦,只能还剑入鞘,退回到他身边,向那名亲军挥了挥手,暗自倍加提防。
没想到北静王这边好说话,那边癞头和尚反伸腿在地上乱蹬一气,将棋盘、棋子抹去、踢散。跛足道士也拽过拐杖,撑着站了起来,对和尚说:“既被人搅了局,再弈下去,终究无趣,不如就此打住,随他去吧?”
“好好好,走吧,走吧。”
两人并肩绕过香案、佛像,往后头去了。
卫若兰忙追了上去,只见佛像背后,有一扇小门,出了小门,便是一方极宽敞的空庭,中间又干涸了的放生池,触目所及,全是荒草土花,哪里还有和尚和道士的影子?
只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饶是卫若兰胆大心细,也惊呆在当场。
待他回到殿中,穆苒见他神色异样,便问:“怎么,那两个人呢?”
卫若兰不知该怎样回答,嚅嚅了半晌,终于还是照实说:“我才追出去,就不见了人影,大人,莫不是我们遇上了神仙,或是……或是……”
他原本想说“妖邪”,被穆苒黑脸一沉截住了:“当王爷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卫若兰赶紧把话吞了回去,匆匆出去叫了人进来,将大殿内草草打扫一番,供北静王休憩。
谁想雨势虽然渐渐小了,但淅淅沥沥的,下了近两个时辰还不见停,眼见天色已近黄昏,赶路不便,加上附近又没有驿站,穆苒便向北静王请示,是否将就着在这里度过一晚,北静王无奈,也只好答允了。
亲军们就在大殿中收拾出空地,支起行军帐篷,其余的锦衣卫也在殿外按点搭建帐篷,拱卫北静王,并安排班次夜间值守。
仆役们则喂马的喂马,做饭的做饭,破庙中一时热闹起来。
到了戌正时分,雨终于停了,净宇澄澈,好风似水,天地间仿佛浣洗过一般。
北静王由穆苒陪着,在庭院中踱了一会,胸怀越发开朗,抬头见明月在天,俯瞰人世,不禁想起宋代僧人雷庵正受的偈子:
千山共一月,万户尽皆春,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天下芸芸众生,共此玉宇澄光,她人在京师,自己身处塞北,此时头顶一轮月色,洒在自己双肩,何尝不是照在她的书桌前、衣襟上,鬓发边?
只可惜,这无处不在的月光,却无法将悠悠心意,送至她的身边,究竟该不该向她剖白呢?
想到这里,水溶又哑然失笑,自己心中默念的是禅宗的偈句,想起的却不是莲姐,而是那个如幽花照水,红萼无言,淡淡然不肯多说一字,却藏着无限心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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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在大殿中支颐看书,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殿外巡行的锦衣卫整齐的脚步声。
突然“啪”的一声响;是神案上的蜡烛,爆了一朵大灯花;在一旁盘膝直腰,闭目暝坐的穆苒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向北静王这边望过来。
水溶见他这般警觉,且连日奔波操劳,面上已有显倦容;便有些过意不去,笑着说:“这内外都跟铁桶似地;穆大人无须担心;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安寝了吧?”
穆苒不答,只是摇了摇头,透着坚持的神气。
水溶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绝不肯比自己先入睡,只好合了书本,钻进帐篷。
穆苒只脱去外面的衣甲,就在殿中席地而卧,将佩剑横在自己枕边,总算闭上了眼睛。
虽然各有心事,但毕竟日夜兼程,都十分疲劳,不一会儿,大殿内就传出了沉沉的鼻息,也不知是水溶的,还是穆苒的。
睡到夜半,忽然外头传来“失火了”的叫嚷,穆苒陡然抓起佩剑,一个打挺跳了起来,奔到北静王帐篷边。
只见从大殿外,奔进来两名锦衣卫打扮的士兵,神色张皇,其中一人指着外头呼喊:“大人快去看看,外头失火了,已经烧到马棚那边!”
听到马棚失火,穆苒也是大吃一惊,这眼看就要到达宣府镇,如果马匹有什么损失,耽误了行程,当真麻烦不小。
但他常年统兵,早练就了警觉敏锐的反应,那名锦衣卫的话听着已有些不对,再仔细审视他的脸面,更觉得陌生,穆苒抽出佩剑,拦住北静王帐篷的入口,同时沉声喝问:“你是谁的麾下?”
“回大人,属下是卫副千户……”
那人躬身向穆苒行了个军礼,然而话未说完,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穆苒直冲过来,挥刀兜头劈下。
穆苒早有准备,怎可能被他偷袭得逞?
他一面横剑架住,一面大声冲帐篷内呼喊:“王爷,有刺客,快醒来!”
刀剑相交,光火迸射,令穆苒感到震惊的是,这人的身手,绝非寻常的军士,他一击不中,立刻收刀,又从极诡谲狠辣的位置狠劈过来。
趁着这个空隙,另外两人迅速绕道帐篷后方,或挥刀,或挺剑,竟要强行突入。
穆苒大急,无暇细细思索,身子一侧,撤去收势,一剑直取那人胸口要害。
那人没有想到,堂堂锦衣卫的第二位高官,竟敢用这样两败俱伤的打法,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一怔的瞬间,穆苒肩头一缩,拼着左臂受伤,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结果了这名刺客。
他不敢有须臾的停留,纵身扑到帐篷后方,截住了另外两人。
这时,外头的锦衣卫也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卫若兰。
穆苒见他身后跟着十几名锦衣卫,一时难以辨清真伪,只能大声喝令卫若兰原地不动。
惊醒了的北静王,也钻出帐篷,看着脚边横陈的尸体,眼中虽有惊恐,仍镇定地看着穆苒独斗刺客。
水溶安然无恙,穆苒放了心,以一敌二,只消几回合,就将两名刺客砍倒,但均未伤及要害,各自抱着伤处,倒在地上咬牙硬忍。
穆苒又抢到北静王身边护卫,这才命令卫若兰将刺客捆绑了。
卫若兰指挥下属,将尸身抬到一边,又将两个活口押到北静王跟前,等候审问。
穆苒脸色一沉,大声呵斥:“卫若兰!”
“卑职在!”卫若兰见穆苒显然动了真怒,慌忙跪下。
“你是怎么治的军,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穆苒一指三名刺客身上的锦衣卫服色。
“回禀指挥大人,此行扈从王爷的军士,全由卑职亲自挑选,都是极可靠之人,这三人绝非卑职属下,只怕是今夜里才混进来的。”
卫若兰口中辩解,一面转向其中一名刺客,将刀架在他脖颈边,厉声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又是谁的授意,竟敢来行刺朝廷的钦差?”
那人梗着脖子,闭口不答,神情惨淡而倔强。
卫若兰冷笑:“怎么,嘴巴和脖子都这么硬吗?还从没有过犯官,进了锦衣卫的大堂,还能不开口招供的!”
他手上略略使力,那人的颈侧登时渗出一汩鲜血,顺着刀锋滑下。
水溶眉头一皱,刚想令卫若兰不得心急,只见那刺客身子一歪,竟然直挺挺的扑倒在地!
卫若兰也吓了一大跳,忙趴到他身边察看,只见那人双眼暴突,嘴角边渗出一抹黑红色的血沫,已经没了气息。
“卫若兰,你,你也太莽撞了!”北静王气恼地一跺脚。
穆苒却发觉不对,也踱到尸身边上,伸手往他脖颈边一探,立时心中有数,对北静王说:“王爷,并非卫副千户下手太重,这人是服毒身亡的。”
“服毒?啊,穆大人,快,快!”
随着北静王的一声惊呼,另一名刺客也倒地殒毙,死状和同伴一模一样,穆苒待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原来他们早在口中藏有剧毒,准备好了一旦失手,立即自戕。
卫若兰忍不住抹了一把额边的冷汗,咋舌不已:“好,好狠悍的刺客……”
穆苒却不为所动,果断下令:“把这三人的身上,里里外外给我细搜一遍!”
“是!”
卫若兰不敢怠慢,亲自动手,将三名刺客从头到脚搜检过去,没有一丝遗漏,穆苒也在旁盯着,可惜,没有得到任何能够提示他们身份的线索。
水溶只得命人将三具尸体,抬到大殿后头,找个偏僻的地方掩埋了。
又有锦衣卫来报,说是马棚的火已经扑灭,风波虽告一段落,但后半夜无人再敢安睡,都格外警惕地等候天明。
水溶见穆苒神情凝重,几番朝自己看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他:“穆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穆苒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