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碍难,不知到底该不该入。”虽说宗族乃重中之重,可这些年他们母子无族人庇护相助,不也过来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私心里,对这些所谓族人并无好感,也委实不愿太多牵扯。
“若要澹宁继承你祖上门楣,怕是不易哪。”将她的迟疑为难看在眼底,秦子浚心中微叹,却不知该如何作评,身为女子,却欲让子嗣不随父姓随母姓,承继母族荣耀,实为浮沉半生之仅见,可一转念,如她这般 会这般考量行事却又觉在情理之中,只深深地看着她,又道,“只是,你需知澹宁终归在苏公子名下,若入了宗,扬州之事也能轻而易举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不到那一刻,心里总盼着这念想的。”苏云岫叹息着,揉了揉眉心,若无林如海虎视眈眈,她又何需迟疑,此前早已婉拒了叔公,“我将此事与澹宁提了提,看看他到底作何想再做打算罢。眼下族里忙着办学之事,开宗祠亦非小事,想来也是等了却族学之事才会进行,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时日再观想一二,毕竟,若是澹宁入了,怕这族务也是少不了的。”族里的小辈眼下就属苏轩势头最好,苏老爷子会特意提起,自然是要委以重任的,到时候究竟会生出多少是非来,还真是说不好。
秦子浚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犹豫片刻,忽然又道:“此事你也该及早定论才是。虽说苏家不大,但人丁也尚兴旺,若能及早教习得当了,倒也能多几个帮手。我看澹宁将来总是要入仕途的,”话到半句却又止住了,沉默好一会,似在斟酌着言辞,方听他语调极为平淡地续道,“寒门子弟倒是比世家庶子要好走些,勋贵尾大不掉,反不若清白简单无祖荫的好。”
苏云岫心下疑惑,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袭青色儒衫,侧目望向院外晴岚,仍是温和地笑着,连微翘的弧度都与往日无一丝一毫的分差,可她却莫名地有些看不清,觉得那笑淡淡的,漠漠的,似是竖起一道墙将一切隔离了一般。用力摇摇头,将如此蹊跷的感觉抛开,再定神细看时,秦子浚却已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了笑:“不是说要去族老那一趟么,也不怕人家等急了。”
苏老爷子近日一直叨念着此事,听说苏云岫这来了客人,心便安定了下来,待她过来说话时,已经差人去请族长和几位族老过来,族中事务原无她的位置,但也因此事是她一力促成往后又多有臂助,也留她坐下一道商议了。苏云岫提议祭田与办学,原也存了与族里修复关系的心思,略迟疑了片刻,便应下了。
要紧的人全到位,又不愁银两,这事儿自然是办得利落,红红火火的,没多少功夫,便在族里传开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此举措,自然是深得人心。不过,那些人,那些嘉赞,苏云岫原也不甚在意,每日不是往学堂看看新况,便留在家中陪苏轩看百~万小!说习习字,或是去看望佑安,与他说说话。秦子浚只逗留了一日,第二天便往扬州去了,有他在那头,苏云岫自是极放心的,只在家中等他的消息传来。
待清明时,祭奠了苏老太太与佑安,又在老宅住了几日,便接到秦子浚的来信,说是诸事已备下,只欠来日东风起,只是究竟如何行事却是一笔带过,极为含糊,惹得她心中越发好奇,将信交与苏轩,母子俩商议了一番,决定同往扬州。
离开前,母子俩一道前去与苏老爷子道别,苏老爷子温言勉励了苏轩一番,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她提了中元祭祀之事,苏云岫自是会意,成与不成,这四五月里定能见出分晓来,也就笑着应了。
待她娘俩走后,苏老爷子一人在屋里闷闷地又抽了好半天旱烟,默默坐了许久,方出了屋子,又找了几个老哥儿说了好一会话,才慢吞吞地回来。
族里如何考量暂且不提,苏家母子回来后便收拾了行囊,与邻里客气地告了别,又坐上马车,一路北行。因早先差人入城知会过,刚到城门口,便看到秦子浚温和含笑的身影立在青褐色的城墙前,待过了路引,便相携着往城里走。
扬州城,与苏云岫而言,那是多有耳闻却铿锵一见,一路行来,却只觉繁盛熙攘更甚他处,莺飞草长的景致,倒与姑苏钱塘并无太多差异。母子俩也没太多新奇的感觉,便早早回了落脚的地方。
心里揣着事儿,苏云岫只草草的梳洗休整了一番,便匆匆出来寻人,刚迈出门槛,便看到秦子浚坐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听到脚步,回头朝她温和笑笑:“你来了。”
知他是在等自己,苏云岫讪笑了两声,过去他身边坐下,道:“信里说得不分明,你究竟如何个章程,快与我说道说道,也好叫我心安些。”
秦子浚一手搭着郁郁的花蔓,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半枕在遒劲藤枝上,笑得一派疏朗:“你还整日抱怨澹宁心浮,性子躁,怎么自个儿也静不下来了?”只取笑了两句便点到为止,只是那眼底的笑意却如何也散不去,瞧得苏云岫浑身不自在,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了事。
36、内忧外患积怨重重
秦苏所谋;林如海并不知情,前番祠堂静思过后,尚未行动;却风闻板浦数十灶户联名状告盐商刘全强买强卖意图抢占晒场一事。板浦是淮北三大场之一,自古百姓便多有以制盐为生者,眼下又正值晒盐要季,若板浦生乱;对今季盐产;乃至岁末盐税影响甚大;林如海自然不敢小觑,急忙与下属幕僚连夜商议,加派人手往板浦,一连数日,皆歇在衙门,连府里也无暇顾及。
所幸得当地大户胡氏所助,将刘全为己谋晒场而曾多次酿造人命的证据往上一送,官府快刀乱麻火速了结刘全谋利害命一案,灶户盐工纷纷拍手称赞,未曾误时生事,倒叫一干盐政官吏委实松了口大气。
了却此案,按官中规矩,林如海便在府里设宴款待胡氏中人,众下属作陪。因胡氏老族长年迈难成行,便由嫡子胡彦青代父前往赴宴。胡彦青也是科举进士出身,因性喜丘山河川之美,只在翰林院混了一二年闲差,便辞官归故里,替老父处理族中事务,或邀三两好友畅谈古今,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胡彦青交友甚广,三教九流皆有相识,既能学术研讨,又懂市井俚语,筵席之上,一干宾客皆是相谈甚欢。宴过三巡,林如海便让人去请了戏班子过来,胡彦青素爱听戏,听闻是扬州极有名的赵家班,不免坐正了身子,饶有兴致地静候。胡彦青的好戏,宴上众人也有所耳闻,此刻见他如此情状,也不觉为杵,只会意地笑了笑。
戏单子一呈上来,林如海便递给了他,胡彦青连忙推诿,只待林如海点了一出《巡按审母》后,方双手接过:“林大人与众位大人如此盛情,胡某也就却之不恭了。听闻赵家班有位小方卿的生戏唱得极好,我便点出本家戏与他罢。”说罢,便点了《方卿戏姑》,又将戏单递回。几位好戏的也跟着随意点了两出,前方临水处的戏台子也都备好了,不一会,便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吴侬软语的调子,衬着哗哗的水声,此刻听来却别有情致。《巡按审母》过后,便是小方卿的戏,瞧见胡彦青搁下手中杯盏,面露期待之色,全身凝听的模样,林如海舒畅地笑了,赵家班的戏一向排得极满,此回他又是临时去订,能挤出功夫加这一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胡氏在当地名望极高,族里又不乏为官者,在朝在野皆有成才者,若能多此臂助,与他也不无益处,此番因缘际会,自然要好生款待。
小方卿生得眉清目秀,一袭青蓝道袍更衬得面容俊朗,只见他水袖轻提,怀抱毛竹道筒,曼声吟道:“姑母也想听道情?保你曲终病除,待我唱来。”说罢,轻摇毛竹管,唱道,“黄花遍地开,小道下山来,渔鼓一声响,引得众仙来。”还未等饰演方朵花的应一句“像了,像了”,便朝台下众客欠身道,“今日嘉宾座,小生唱戏来,毛竹管儿摇,听我话道情。”
听他把唱词改得如此应景,众人纷纷叫好。小方卿也不多言,径直往下唱道:“韩湘子,玉箫品,家贫穷,苦伶仃。叔父把他领进门,受了婶母的气,看破红尘去修行,蓬莱岛上修成真,下山来九度良善人。”
将末句的韩文公改成了良善人,众人便知往下又改了词,皆好奇起来。胡彦青更是抚掌叹道:“不愧是小方卿,这词儿听着有趣,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如海闻言,也笑着应道:“确有几分新意。”
听他也颇以为然,胡彦青面上笑容渐深,眼底更闪过一丝兴味之色,伸手取过酒樽仰首畅饮一杯,方笑意盎然地听往下的戏文。却听那小方卿清声唱道:“书香子,家道落,居寒寺,思行善。施恩救人邀朱门,却遭泼污构陷辱,满身傲气夺门出,十载辛劳筑美名。乐善好施名飞扬,却不料吓煞昔日黑心人。”
刚起了头,林如海的面色便沉凝了许多,这词中所唱,与林苏恩怨如此相似,哪还不知下文定不是好词,可眼下不知情的众客仍在叫好,他也只得强自按捺,袖管里的手已攥成了拳。
林如海的异常除了有心人之外,再无旁人发现,众人皆静心留意在台上那一抹清影之上。乐师技人也不知小方卿为何忽然改词,下面的调儿该怎么起,众人皆面面相觑,呜咽的伴曲儿不由地停了下来,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只余下小方卿清越略有些沙哑的嗓音继续娓娓地清唱:“心慌慌,身难安,辗病榻,思除根。千里奔袭歹计出,幸得老天怜良善,捡回无辜的性命,气得那歹人一命险呜呼。我方卿尚有十好十不好,良善人却也有十苦十叹息,听我方卿来与诸老爷唱一唱。”
听到此处,林如海哪还不知这小方卿必是有人蓄意唆使,可眼下既有贵宾,又有同僚,有心喊停,却看胡彦青几位好戏之人听得入迷,心中不免迟疑。可偏生是这一犹豫,叫他更是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唱到此处,小方卿略缓了口气,目光在筵席上一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