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安叔曾叮嘱她送一罐盐去隔壁家,回头便收到那小子回赠的糖葫芦作为谢礼;她记得曾经挂记过为何对方不去学堂上课,还特地把先生给说服,虽然最后还是打了水漂;她甚至还记得,在隔壁一家搬走的那天,平安镇天色阴沉,雨如柳絮,她路过之时看到一对父子坐在地上,还吃惊了一番……
是啊,怎么就忘记了呢。
她莫名地微笑起来,捶了捶脑袋,一出门便瞧见邱逸正倚在门边闭目养神,踌躇了半晌,忽然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而对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睁开双眼,侧首问:“怎么了?”
车瑶抿唇一笑,向前走了两步,抱膝坐在台阶上方。邱逸见状,亦靠在她的身侧,闻她道:“你……会陪我去么?”
“这个自然。”他不假思索道,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她的肩,却又有些迟疑,僵了一僵,最终还是车瑶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他的手往肩上一扣,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好像有点……太主动了?
她尴尬地眨了眨眼,抬头之时发觉邱逸亦是耳根红红地望着他,清澈的眼,修长的睫,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在与她相处之时才会闪烁着不一样的表情,分明平时是那般琢磨不透,此刻心中所想却让人一看就懂。
“害羞什么,我……我都不害羞。”
车瑶依然摁着他的手置在自己肩上,低着头想了良久还是松了开来,可这一回,邱逸却没有松手,反而手臂一弯将她拉过来,头靠在怀里,似笑非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横冲直撞的?”
车瑶蜷在他怀里吐了吐舌,却是许久都没有说话。邱逸坐定片刻,仰头注视着那片月笼轻纱之景,忽问:“你在想什么?”
“你说……会是什么人呢?”她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能对瑞王下此毒手,并且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会是……什么人呢?”
邱逸悟了悟,道:“在朝中做官之人,难免会遇上对手,甚至有的从刚做官起就开始斗,一直斗到暮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瑞王的皇亲国戚,先不谈对一个王爷下手有多么困难,我想这目的……也并非是对手这么简单。”
“那是……私怨?”车瑶歪着脑袋揣测道,“不管怎么说,害死瑞王一家……也太狠了吧。”
“我倒不觉得是私怨,应该还有什么更直接的理由。”邱逸摇摇头道,“在朝堂之中,无论私怨有多么大,都不可能冒着前途尽毁的危险对一个王爷下手。虽然当年的先皇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实总归要浮出水面,除非……”
听完他的分析,车瑶不禁恍然大悟:“你是说,除非是瑞王想对此人下手,但是不知从何处被截获了消息,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邱逸默默点头:“至少,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瑞王想要针对的人。”
望着他一双坚定沉稳的眼睛,车瑶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其实我心里面很乱,我不知道去了皇城要做什么,说是想要去翻案,可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就算翻了案,我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要留在宫里么,不可能的啊,我肯定会与安叔和初菱回平安镇……”
她深深一叹,捂住双眼道:“最初来京城时,我只是想查明我爹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他下手,可是我后来意识到我爹并不是我爹,我娘也不是我娘,我居然还和当今皇上有血缘关系,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是在自嘲。难得见到她这般迷茫的样子,邱逸心上一揪,还是不住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之后要怎么做,一切都看你自己定夺。既然你的身上有沭阳郡主的胎记,又有安叔的证词,想要证明这一点并非难事,只是在找到确凿证据翻案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那要怎么办?”
“为今之计……便是先去找老师,但估计是见不到皇上的。”
车瑶低着脑袋,她自然记得邱寄明同在城内,但邱逸却要大费周章地去找廖敬之,大约是还未解开心结,“可去了又能如何呢?一点线索都没有。”
“十八年前的确没有留下线索,手法干脆利落,连半个证人都没有,但——”他唇角微微一扬,“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件投毒案发生了三次,后两次却是留下了把柄。”
车瑶闻言,目露惑然。邱逸说的不假,四年前投毒案再度发生,所用之毒便是害死瑞王的那一种,这已经够让人匪夷所思,再加上前不久宫中又出此案,虽然被害之人的身份不尽相同,从瑞王到柳尚食再到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时间跨度之大,实在想不通这三人之间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又或者……其实根本就没有联系?
果不其然,只听邱逸道:“我调查过,这次死亡的宫女还不到二十岁,家中也是平民,断不可能与瑞王一案有什么牵扯。这三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毒药,是从西域那边来的,很罕见。”
车瑶思虑片刻,不由发觉每一次他都是能及时找到突破点调查,从最初吕家一案调查到出货地点,再到如今的种种,莫名想起他曾经提到过,车家起初不曾遇到刺客,一切都是在他调查过她家才开始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忽然感到哪里奇怪,却是有些说不上来,幽幽望了邱逸一眼,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天色越来越沉,她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忽闻身后传来脚步之声,转头一望,是段铭珂抱着熟睡的段晗走了出来,笑呵呵道:“太晚了,小晗就这么睡着……”
说到一半,他猛然发觉面前的一对青年男女正互相依偎着,当即会意似的乐道:“哎小邱,车丫头,你们继续……”
二人闻声尴尬地退开,倒是邱逸狠狠白了他一眼。怀中的段晗仍在紧紧抱着那个瓷娃娃,大约巴掌大小,色泽均匀明亮,看起来有些沉,倒是让她爱不释手。
“你要带小晗回家?”
“是啊。”段铭珂点头道,“她和许丫头一直在玩,玩着玩着就睡过去了,也不怕着凉。”
虽是略带责备的口气,他的脸上却是洋溢着欣然的笑容。车瑶想,这个孩子大约就是在丧妻之后支撑着他的理由罢。
“那……我先走了。”邱逸提剑起身,转头之时似乎想与车瑶说些什么,但顿了顿还是一言不发。
车瑶不明所以,忙道:“明天见。”
他离开的步伐不知怎地倏然一僵,却没有回头,停了片刻便匆匆离去。
不晓得他为何忽然变得奇怪起来,车瑶摸不着头脑,只好朝段铭珂投去目光询问,可对方亦是不太理解,耸肩笑道:“小邱和你闹别扭了吧?”
她蹙了蹙眉,“没有吧……”
“你们俩的事我也没办法,哈哈。”段铭珂会意地冲她挤了个眼,正欲转身而去,却默默敛去了笑容,“车丫头,尚书府里管的太严,小晗不太适合那个地方。我不在的时候,她更喜欢上这里来。”
他的声音不似方才的明朗,可由于是背对着她站着,看不见脸上的神色,言罢便出了院子,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
车瑶没有听懂他最后想要表达什么,想了又想,得出的结论是今夜这师兄弟都不太正常,不觉开始犯起困来,回屋之后便瞧见初菱仍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地收拾衣裳,见她来了,笑吟吟道:“阿瑶,刚才小晗不小心打坏了安叔的药箱,他还在外边哭呢吧。”
车瑶不禁“噗嗤”一笑,神色莫名黯了下来,目光却是坚定:“等我查清楚这件案子,就回平安镇找你。那时候,我们开一间更大的状师铺子,如何?”
初菱听罢,停下了手中动作,转头望着她道:“阿瑶,不管车大状是你爹还是我爹,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都过了这么多年,说句没出息的话,案子查不查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平安就好。”顿了顿,重复道:“你平安就好。”
车瑶默默点头,望见桌上留下的一根杏红色的发带,似乎从未见过,便问:“这是……小晗的?”
初菱闻声望了望,一拍脑袋:“啊,我方才给她换了个发型,忘了把这个给她带走了,明日我给她送去。”
“初菱。”车瑶忽然出声叫她,“你……是不是经常去段家?”
“嗯。”
“你今年刚满十八,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对不对?”
初菱不解地望着她,“……嗯?”
“嗯……虽然我是姐姐,但我也不想将你管的太死,所以……我自然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段大人是个好人,但是……”她抓了抓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般语无伦次又抓耳挠腮的样子有些滑稽,初菱忍不住笑出声,又乐了良久,才道:“你平时说话不是一针见血的么,怎么今天这么扭捏?”她笑了好一会儿,“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车瑶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终是松了口气,起身坐到对方身边,一同收拾起了衣裳,边收边絮叨着:“快入冬了,安叔关节不好,要注意保暖;小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它找个媳妇儿了……”
她念叨了一长串,初菱耐心听完,难得这般安静的样子,待她说完之后默默站了起来,伏在她耳边道:“阿瑶,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啊。”
车瑶心中莫名一抽,只觉初菱从未这样慎重地与她说过话,正想要询问,却忽觉脖间一阵刺痛,眼前之景竟在倏然间天旋地转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漆黑,目光涣散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雨山前」·九
嗒嗒的马蹄声回响在耳边,还伴着偶尔传来的鸟鸣,似乎是身处于林郊之中,不知在赶往何处。
车瑶转醒之时,只知道自己正睡在马车之中,身边一人未有,脖子后边也还残留着痛感,脑袋里昏昏沉沉,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只知道路途颠簸,驾驶马车的也不知是谁,但左右两侧皆有马蹄声,想必同行的不止一人。
她一时间什么也没回忆起来,歪着脑袋静静坐了一会儿,待到脑海中的眩晕消失才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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