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同样的一句话,却明明已没了最初饱满的力量,他们都在渐渐丧失爱人的力气,那无关背叛也无法控制,就像月升日落一般只是必然会到来的一个周期。
就像以前,她本不是一个爱跟人说心事的女孩,喜欢默默地承受也希冀对方能心有灵犀地领悟,是他让她习惯于把所有心里的活动都变成嘴上的语言,让她习惯有什么事都找他,都信赖他,都依恋他,都告诉他,但现在,就像爱的周期性偱环一样,她发现,不知不觉,她又一次完全丧失了对他倾诉的能力。
她觉得所有的坦白,所有的语言,在一场欢爱之后,竟是如此的寡淡无味。
虽然很无奈,但是她更清楚,他们已错失了最好的时候。
“沐阳,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不好?”
“好。”
“沐阳,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
“沐阳,如果那真的很痛,就不治了,好不好?”
“……”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请孔琳荣为我工作,我辞了她,行吗?”
“……又何必?”
“我不想为了个外人同你常吵架。”
她叹一口气:“她只是外人。”
李博延觉得女人真是奇怪,他改变主意由着她了,她反倒不乐意了。
宋沐阳却笑了笑,他不明白,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意了。
婚姻之城的坍塌,从来都是由里面最先崩溃的,外人,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它的能力原本就无足轻重,人们喜欢将它的责任无限放大,不过是想为自己的不幸和无能为力寻找解脱的借口与出口。
就像她所预见的那样,冲突但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最终会一次比一次频繁,一次比一次激烈,直至一方伤残死绝,或者两个人无力再斗。
宋沐阳与李博延的婚姻,最后还是逃脱不了这固有的模式。
在爱与婚姻的拉锯战里,他们都有自卑,所以就都有了激烈掩饰的理由。
而孔琳荣,不介意把他们把这战争弄得更激烈一些。
一个周六的下午,她借口有事来了东莞,跟李博延客客气气地说:“在我最难的时候你帮了我,为此沐阳对你对我们都存了很大的误会,正好我今日过来了,柏母也在,我想请你们一家吃个饭,可以么?”
李博延有点头大,拒绝说:“不用了,宋沐阳都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那我就买了菜去你家里做行不?反正伯母那里我肯定要表示的。”
李博延始终没有松口,办过事也没留她,哪知道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就接到李母电话说:“博延啊,你有个同事来家里了哦,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博延回家里一看,孔琳荣已经登堂入室了,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洗手做羹汤,和李母两个有说有笑。
宋沐阳也已到了家,一个人坐在房里上网。见他进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博延很干脆地说:“我不知道她会来。”
宋沐阳冷然地笑了笑,说:“该来的总是会来。”
说不出来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在李博延耳里一下就抵消了他原有的不安与歉意,他们和好才没有几天,他不想再为这事跟她又吵一架,所以顿了顿,李博延转身又走了出去。
厨房里孔琳荣听见声音探出头来,笑着说:“李总您回来了呀?饿了吧,菜很快就好。”
李母走出来,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夸赞说:“今天晚上好丰盛的哦,孔小姐真是会做菜。”
孔琳荣被夸得一脸娇羞,只李博延,对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李母皱眉说:“妈,有客人来就上外面吃就好了,在家里做什么做?”
李母被埋怨得颇不乐意,看了眼孔琳荣,又斜了眼自己儿子:“外面你媳妇不是说不干净不愿意去吃嘛,再说孔小姐做的,又不比外面的差。”
老娘话里有气,李博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在家做多麻烦。”
李母说:“我们都不嫌麻烦,你光等着吃的又嫌什么了?”
孔琳荣听到这里,再愚笨也知道两母子是闹生气了,低眉顺目地走过来,怯生生地说:“对不起李总,是我不该唐突的,那这样吧,我就先走了,伯母,有时间你到深圳来,我带你到处去玩玩。”
李母一把拉住她:“走什么走,这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菜,他不领情他就别吃,难道我们就不能吃了呀。”
说着恨恨地瞪了眼李博延,他无法,只得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又叹了一口气,“先吃饭吧。”
李博延很担心宋沐阳会闹脾气,但是她一直表现得都很淡然,吃饭的时候就出来吃,只是全程都不怎么热烈,冷眼看着李母和孔琳荣语言不通却甚是艰难地相谈甚欢。
虽然她一眼都没看过自己,李博延见了却反而不那么担心,她不看他至少说明她是生气的,至少说明她对他还是在意的。
但是,孔琳荣一句话,却生生破坏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或者是感受到宋沐阳的冷落,她似乎太想讨好这屋里的女主人了,因此饭吃到一半,她像是忽然想起了的一样说:“哦对了沐阳,我认识一个医生,治不孕不育很厉害的,这是她的电话,你有时间可以咨询一下她。”
李母闻言震惊地抬起头,问:“什么不孕不育?沐阳你不能生育?”
李博延一听就糟,想着要粉饰太平,赶紧说:“孔琳荣你搞错了,是沐阳的朋友需要。”说着伸手去接名片,没曾想半路被宋沐阳劫走。
她抬了抬眼皮,冷冷地笑了笑,说,“孔小姐还真是费心了,谢谢。”
她不是大度,对着孔琳荣那张把得意隐在背后的惊慌面孔,宋沐阳恨得抓花她的心都有,只是不想做个没品的泼妇,尤其是在孔琳荣面前,而且她也早就想把这事摊开来了,所以虽然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未尝不是个机会,因此面对婆婆的惊疑交加,她很平静地点头承认:“是的,妈,我输卵管有问题很难怀上孩子,关于这个我很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但是我也正在治……”
李母顿足:“什么叫你正在治?你居然敢瞒我!你居然敢瞒着我们!”把头转向自己的儿子,问,“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是吧?她连你也瞒了是吧?”
李博延看了眼宋沐阳,眼里有责怪也有为难:“妈,我知道。”
“你知道,你……”老太太气急捂胸,一口气卡在半中央,吓得李博延赶紧起身去扶住她,过了半晌她才平复过来,一甩筷子进了房间。
孔琳荣站在那里,对着恼怒的李博延,惶然失措:“对不起李总,对不起沐阳,我不知道伯母她不知道。”
宋沐阳掀了掀嘴角,冷笑说:“无所谓。”
李博延却大怒着喝止她:“宋沐阳!”
他是气极,她是如此冷静,嘴角的笑意甚至是冷静而残酷的,一如当年她说她不要那个孩子的样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承认,是嫌他身上的压力太小了吗?他也怨孔琳荣多事,可她毕竟是外人,现下又是他的下属,他不好过份责备,只得要求宋沐阳能安静些。
但夫妻一体却未必齐心,他不了解宋沐阳的心理,宋沐阳自然也不会理解他这时候对外人可以原谅却对亲人进行苛责的态度,她在他的呵斥下抬起手,手在玻璃杯上细细摩挲,开水很烫,烫得她指尖晕红一片,火辣辣的疼,她想如果把它泼在对面人的脸上会怎么样?她仰起脸,目光直视着他,嘲讽地问:“你是想跟我吵架吗,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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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了?”施念仁惊问,不过几日没见而已,宋沐阳不但面色憔悴,额角就更是破了一大块,虽已结疤却仍然刺目,他调侃说,“虽然说是五一要来了,但你也不用这么拼吧,现在是小长假了,生意不会红火到哪里去。你这样带伤工作是想提醒我我占你便宜实在是太多么?”
宋沐阳却一点跟他调笑的兴趣也没有,直直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说:“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你找汪宝。”
施念仁绕过那沓文件,固执地想要知道原因:“怎么了,家暴?”
宋沐阳瞪他一眼,冷冷地从嘴里蹦出一句:“狗咬的,可以了吗?”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自己,表明她对这个话题实在是反感得不得了,她不想说,施念仁讨了个没趣,搂着文件乖乖地走了出去。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故作好意地提醒:“狗咬的要打预防针啊,那玩意潜伏期很长,据说有一二十年呢。”
宋沐阳这回干脆连个眼神都懒得回他。
当然,她这不是狗咬的,更会出于家暴,那天在她问出那句话之后,李博延就把孔琳荣赶走了,他问她:“宋沐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说:“我不怎么想,是你怎么想的,现在你妈妈已经知道了,你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接受我可能再也不能生育的事实,说服你家里,一条是你接受不了,我们分手。”
他阴着脸:“不需要你说,我有我自己的路走。”
“当然,”她点点头,笑得有点凄凉,“你也可以为了我跟你家里闹翻甚至决裂,问题是,你会吗?”
如果会,他不会这么煞费苦心地想要瞒住。
李博延似是被她问住,半晌没有作声。
宋沐阳站起来,平静地收拾碗筷,她收得很慢,慢而优雅,难得的细致耐心。
李博延一路追到厨房,问她:“宋沐阳我真是弄不懂你了,这样摊开来有什么好,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啊?”
最近,他一直在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不是焦头烂额,就是对她已没有了任何信心。
吸了口气,她回过头:“我怎么想很重要吗?有人已经等不及要来上位,有人呢,也已经快要被自己妈妈弄到崩溃,我不忍心看你们这样,所以,及早给你做出选择的机会,不好吗?”
李博延嘭地一把,碗筷落地,轰然巨响之后,碎瓷伴着菜渍汤水洒满四处,他却浑然不觉这一切,一把将她推到厨柜边,捏着她的肩膀问:“宋沐阳,你就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了吗?”
她望着他,一字一字地答:“我是对永远没有信心。”
李博延愤然摔门,她看着他的背影,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