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是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幸子小姐……”伊斯特答得委屈极了。
“……是吗?哼,难怪抢不过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织田幸子看看伊斯特,又看看不远处不时往这边张望的洛曼诺,撇嘴道,
“啧啧,倒亏得有年轻的小伙子在意你,我看他不是恋母癖就是重口味。”
“幸子小姐……”伊斯特眼神虚弱。
看伊斯特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拍拍伊斯特的脸,安抚道,
“刚才是耍你玩的,你竟当了真,心思还真是重得很。好了,把儿女私情的事情收一收,打起精神来,说正经事。——今早,我同司徒永茂谈过了。”织田幸子转身落座,示意伊斯特也坐下。
伊斯特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晚些时候,他会以总指挥官身份,向两艘战舰发布通电,立即结束同革命军的战争,返航太阳系。不管是投降也好,投敌也好,投诚也好,弃暗投明也好,同流合污也好,不管我们日后会被如何处置,总之,仓皇逃命的日子就此结束了。”织田幸子说得随便,笑得轻松。
“……司徒中将,他竟同意如此?”伊斯特的神色中透着不可置信。
织田幸子耸耸肩,“每一个重大决定,背后都会有得有失。”
而伊斯特却在感慨织田幸子居然会冒着计划全盘失败的危险,将这一切向司徒永茂和盘托出。
怪道她适才尖锐讽刺,话里带话,原来她才是那个一直都放不下的人。
织田幸子此时心下快慰,哪里看得到伊斯特神色间的变幻,接着说道,
“他不同意又能怎样?这样逃亡的日子,哪里是长远之计?难不成最后当真去投敌,背叛太阳系,却去同天狼星系的那群混蛋结盟么?”
伊斯特却猛然抬头,“……您说什么?”
想起六年前那场鏖战,织田幸子至今得意洋洋。望着自己当年的得力手下,她循循解释,
“天狼星系自从六年前战败之后,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伺机翻盘。如果玛洛斯号不肯承认革命的事实,那么唯一的生存之道,就只有同天狼星系结盟。司徒永茂虽不算善良之辈,这种事他却怎么做得出。”
伊斯特的头脑,却在飞速转动。六年前那令自己名声鹊起的恶战,在小行星带中的极速穿梭,天狼星系金牌飞行员谢廖沙?阿列克谢的铁灰色战机,以及天狼星系战舰基辅洛罗夫号爆炸肢解、分崩离析的画面,在她脑中一一闪现。最终,她脑海中飞速变幻的画面,定格在几个月前的玛洛斯中控室。那颗子弹,本欲结果自己性命,却打在了洛曼诺的身上。
原来如此。罗斯托曾提起,乱局之中,久已因丑闻淡出政坛的前总统罗远峤重又得势。当年合力将罗远峤拽下马的人中,司徒永茂家族背景雄厚,几十年来又积累下赫赫威名,倒是不必担心;而卓奉安……在这种情势下,他怎么回得去。而他若不肯返回地球,那么剩下的出路,就只有一条。
原来卓奉安要杀她,并不是因为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而是因为她曾是北光丸号的飞行官长,是同天狼星系战争中单机扭转战局的英雄飞行员,是天狼星系军方最最痛恨的人之一。他要她死,是因为她的死,能够为他换取多疑的天狼星人那最宝贵的信任。
而现如今……望着织田幸子胜券在握的轻松神色,伊斯特心中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待要理清思路,将前因后果梳理得明白,她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思考。同织田幸子匆匆道声马上回来,她径直跑下飞行员住宿区。
回到宿舍,伊斯特打开抽屉内层的暗锁,拿出那盒救命的针剂,挽起袖子,将一管针剂尽数推入静脉。
快,快,快,她闭上眼睛默念。她需要药剂快速发挥作用,因为她现下急需运用全部的智力。
可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脑中却一片茫然。她只记得清晨在咖啡厅吃早餐,可不知怎么,下一刻自己竟又回到了宿舍。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天巨响,伴随着舰体的一阵剧烈震动。
舰上一级防空警报瞬间拉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剧震之中,伊斯特书架上的书籍纷纷落下,她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推开房门,她径直跑上中控室。
这是全火力的近战炮火,来自一艘距离极近的顶级战舰。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中控室里一派慌乱。
“报告指挥官,防护罩效能降至50%以下!”
“报告指挥官,主动力系统严重受损,空间跳跃无法执行!”
织田幸子宛若未闻,径直走到通讯官洛曼诺身侧,“给我联系玛洛斯号中控室。”
“……报告指挥官,玛洛斯号中控室……拒绝接通……”
从来都临危不乱、机变百出的织田幸子,此时直直站在那里,面如死灰。
半晌,她终于抬眸,正对上刚刚跑上中控室的伊斯特。
指着显示屏上逐渐逼近的敌舰歼击机群,织田幸子厉声命令,“梅弗儿?伊斯特少校!马上给我回到飞行甲板,带领机群出舱御敌!”
侧头看看显示屏上一排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伊斯特一眼就看到领队那架战机的编号。
Stewart W。 3270127。是司徒文晋。
“梅弗儿?伊斯特!服从命令!”织田幸子神色严峻。
伊斯特却唇色惨白。
望望显示屏,又望望织田幸子,伊斯特轻轻摇头,声线颤抖微弱,“长官,我做不到。”
同伊斯特僵持半晌,织田幸子终是轻叹一口气,自去组织御敌。她转身的那一刻,伊斯特却看到她目光中的深深绝望。
几乎是顷刻间,事态已经无可挽回。
玛洛斯号的近战炮火彻底摧毁了北光丸号的防御系统,而来势凶狠的歼击机,更瞬间占领了北光丸号的飞行甲板。再过片刻,中控室外一片嘈杂,玛洛斯号的人员,经已攻下了全舰。
中控室内的工作人员,早已没了斗志。
而伊斯特,就这么站在中控室一角,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不知所措。
却见织田幸子走到她面前。
“梅弗儿,我能信你么?”织田幸子深深看着她,目光中不辨喜怒。
面对这位她最为尊敬信任的长者,伊斯特轻轻点头。
“你跟我来。”织田幸子转身,来到密闭的指挥单元门前。接着,她伸手递给伊斯特一柄乌沉沉的微型冲锋枪。
“无论如何,替我挡十分钟。你能做到么?”织田幸子静静地问。
“您信我。”伊斯特立正,向织田幸子肃然行了个军礼。
织田幸子点头,回身进入指挥单元,伸手掩上门。
只听一声巨响,中控室的滑动门被从外爆破,一队身披重甲的特种兵持重械突入。
中控室成员纷纷举手投降,除了伊斯特。
手持枪械,她独自立在在指挥单元门前。
领队的特种兵抢到伊斯特面前,她二话不说,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胸口。
他的枪口也对准她的。
她抬头看去,竟是司徒文晋。
“伊斯特少校,放下武器,给我退开。”司徒文晋声线低沉,墨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除非我死。”伊斯特咬了咬牙,喀地拉开机枪保险栓,却能明显感觉枪械在手中轻轻颤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终是司徒文晋低叹了一声,声音中是掩不住的伤痛,“梅,她派人刺杀了我父亲。”
伊斯特骇然抬眸,却将司徒文晋眸中极度的脆弱无助尽收眼底。
伊斯特心下痛极。
她心中只想伸臂将他拥在怀里,告诉他别怕,别怕,他还有她,她一直都在。她就在这里,她绝不离开,她永不离开。
可她无法伸出双臂。因为她双手正紧握着一架沉重枪械,枪栓拉开,枪口正指着他的胸口。
她已向织田幸子做了军人的承诺。
此时,却听得指挥单元里骤然一声枪响。
伊斯特脸色剧变,再顾不得这许多,转身便破门而入。
织田幸子却已倒在地上。鲜血自她的左边太阳穴汩汩流出,一柄佩枪落在她身侧。
她的手中,尚握着一个老旧的证件夹。伊斯特打开夹子,见里面那张她见过无数次的全家福照片已被抽出,露出了下面夹着的另一张照片。
照片早已老旧模糊,却能清楚地看到照片上两人年轻飞扬的脸。
那年轻的男飞行员黑发黑眸,清癯窄脸,目光锐利,同司徒文晋有六七分相似;而被他亲昵搂着肩膀的年轻女飞行员,黑发柔软,绿眸温柔,正是年轻时候的织田幸子。
一对年轻恋人相依相偎,皆笑得毫无机心。
在泛黄的照片中,时光永驻。
有特种兵上前,用手铐铐起跪在织田幸子身畔的伊斯特。
而司徒文晋早已转身离开。
、别离
1月19日。
玛洛斯号,三十层甲板。
单人牢房中;除了一张窄床外空无一物。昼夜长明的惨白顶灯;让人不辨日夜,仿佛时间就此静止一般。
然而伊斯特知道;时间并没有停止。因为对面那扇镜墙里映出的黑发女人;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憔悴枯槁。她疲惫已极,却无法成眠;因为每一闭眼,耳畔就如擂鼓一般反复出现那一声结束了织田幸子性命的沉闷枪声,眼前就会出现她孤单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样子。她躺在地上的躯体依然纤细优雅,但她修长的手指再不会轻轻点着自己;笑骂自己是榆木脑筋的蠢丫头;她温暖和煦的灰绿色眼眸,再不会向她深深凝望,给她一往无前的力量。
伊斯特不知道,究竟是玛洛斯号的背叛,还是司徒永茂的死讯,导致她选择了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来了解一切。但既然一切已经结束,那么所有的是非纠葛,就都已不再重要。
伊斯特忽然有些羡慕织田幸子。但她太懦弱,她还有割舍不下的牵挂。
忽听房门的暗锁“喀”的一声,伊斯特循声望去,竟是安妮。
年轻的女孩眸色澈如碧水,金发灿若艳阳,雪白的手上,戴着一枚光华璀璨的订婚钻戒。相比起来,镜中自己的模样,平庸得仿佛一抹灰白的暗影。
见伊斯特无声地瞅着自己,安妮略带局促地笑笑,伸手将一小筐新鲜水果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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