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伊斯特也抬头打量着这位六年前曾与之性命相搏的宿敌。阿列克夏的模样,同多年前熟读的谍报资料中相比,没有哪怕一点变化,可伊斯特却看出,尽管这个灰发灰眼的男人依然硬挺俊朗,可他眼眸中,却少了点曾经有过的璀璨光芒。
伊斯特犹疑着再次开口,用的却是天狼星系通用语,
“谢廖沙,六年前的事情,我很遗憾,也很抱歉。”
尽管她说这种语言的语调略有生硬,可阿列克夏还是被吓了一跳,在答语中不知不觉使用了自己的母语,
“你竟会说我们的通用语?”
却见伊斯特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阿列克夏只好换回英语,
“天狼星系语言,你就会那么一句?”
伊斯特心虚地点头,接着又摇头,
“……还有您好,谢谢,再见。”
阿列克夏摇头,
“你学通用语,就是为了和我说抱歉?……你知道,战争之中,本无对错可分。”
想起谍报照片中那个依偎在阿列克夏身畔的清秀短发女孩,伊斯特却抿抿嘴唇,摇了摇头。
“那你怎不多学几句?一点诚意也无。”将伊斯特的神色看在眼中,阿列克夏挑眉道。
“我……”伊斯特语结。
阿列克夏却微笑起来,“若是想表示歉意,就赏脸一起去吃午餐吧。摩尔曼斯克号上的美食,一向是名震整个军界的。”
阿列克夏极绅士风度地向伊斯特弯起胳膊,伊斯特伸手挽上,
“有红菜汤?”
“当然有。”
“有鱼子酱?”
“也有。”
“有酸奶油烩瓤馅土豆球?”
“……小姐,我看您是有备而来吧?”
“……那个啥,您这口英文说得真不赖,老师是从哪找的?”
“新西兰来的一个老混蛋。”
“听得出来,果然高明得很。”
一个是年轻将星,一个是传奇飞行员,海沙色军服和蓝灰色军服的两人并肩而行,仿佛天狼星系和银河系之间长久以来的宿怨,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天狼星系方面,阿列克夏向保守党党魁发出私函,表示对他送的这份“厚礼”十分满意,却刻意忽略了这份礼物不是死尸,而是活体这一微不足道的细节。而伊斯特,则继续住在医疗中心的舒适单间里疗养,想要在舰船公共区域溜达一下,也自有专人陪同,除去没有阳光海滩,简直惬意得像在佛罗里达度假一般。
而阿列克夏,在指挥舰船的余暇,也经常会来找她吃饭聊天。阿列克夏从没问过伊斯特如何从高级军官变成死刑犯的细节,而伊斯特也没问过她这个敌国国俘虏,他日后将如何处置。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开始不过是聊聊自己国家的风物人情,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六年前两人在小行星带那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虽说从战争结果来看,伊斯特算是略胜一筹,但单说到歼击机之间的较量,两人实属势均力敌。调出当年的视频录像,又拿出沙盘来做还原推演,两人就一干细节争执得火冒三丈,最终拍桌子砸板凳,决定现在就启动歼击机,到舰外去重新比划比划。
而直到伊斯特伸出手掌,要同他击掌约誓的时候,阿列克夏才突然发现,她的手腕虽然细白优雅,却细瘦得可怕。几日来见她精神健旺,阿列克夏就以为她已逐渐康复痊愈,可此时对她仔细打量一番,却猛然发现,不过几天,她却已消瘦得明显。而她的神色之间——他见她言笑晏晏,语带机锋,就以为她眸光流转中时时闪过的迷茫空洞,不过是他的错觉,可此时仔细看去,阿列克夏却明显觉出,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顾伊斯特的反对,阿列克夏召来战舰医疗总长,对她又进行了一次全面身体检查。
半小时后,检查报告出炉。报告显示,除了她一周内莫名其妙掉了十磅外,其它身体机能一切正常。而脑部检查显示,人格解离症所造成的伤害,也已恢复得良好。
伊斯特一脸“我早说过”的表情,宣称自己好得很,尤其是大脑里清明一片,不信的话,阿列克夏可以拿历史表考她。于是阿列克夏还就当真调出银河系大事记,把三十几年的银河系历史同伊斯特的记忆一一核对,而结果也果如伊斯特所说,除了两人在一些历史观上小小争执了几番之外。阿列克夏又从谍报部门调出了伊斯特入伍之后的履历表,自己对照着让伊斯特口述个人历史。其结果,除了伊斯特的某些惨兮兮的描述太过夸张之外,也完全没有问题。
就在医疗总长都看不过去,开始附议伊斯特的看法时,阿列克夏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古怪至极的想法。
将伊斯特按回座位上,阿列克夏调出一组照片,按照谍报资料中,同伊斯特关系由疏到亲的顺序,一张一张地播放给她看。
伊斯特开始觉得这样实在太傻,颇不愿配合。可当真看到屏幕上一张张熟悉的脸,伊斯特却还是渐渐入了戏。随着照片一张张播映,伊斯特的精神越发放松,神色也越发专注。
影像集里,播过了旧相识,也播过了老同事,出现在她面前的图像,逐渐变成了一张张年轻飞扬的脸。
“亨利埃特?彼得森。”伊斯特略抬抬眉毛,见他仿佛就见到了麻烦。
“妮娜?海柔。”伊斯特目光中满是怜惜。
“穆斯塔法?克莱门特。”伊斯特轻喟。
“宁馨。”伊斯特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笑。
“阿莱索?洛曼诺。”伊斯特笑着耸耸肩膀。
随着这一组照片放映结束,下一帧出现的,却是一个纤细优雅的中年女人。她黑发略染风霜,一双绿眸温柔直率。蓝灰色军服的肩徽上,有三颗银星闪耀。
凝视着照片里人的容颜许久,伊斯特语声中带着柔软的伤痛,
“是幸子小姐……织田幸子中将。”
织田幸子照片渐渐隐去时,伊斯特身体略向前倾,神色中似有不舍之意,可随之出现的下一帧图像,却让她不由得会心微笑起来。
照片里是一名三十几岁的海军军官,棕色头发,海蓝色眼睛,模样颇为英俊,笑容里却带点市侩精明的狡黠。
“是元亨。”瞅着那张烟火气十足的脸,伊斯特笑着摇头。
而下一帧图片里那个浅黑肤色的书卷气美人,更让伊斯特笑容盛放,
“阿真。”
而随着孔真照片逐渐模糊淡出,影像集中的最后一张照片,在伊斯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照片里的黑发年轻男人五官深刻,窄脸清癯,嘴唇微抿,脸颊下颌带点泛青的胡渣。他的目光向着镜头直视,墨色眼眸之中的神色,专注而又温和。
伊斯特的目光温柔如水,在他脸上缠绕着久久不肯离去,
“他可真俊。——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隰兰
2月7日。
20:30。隰兰矿区。
隰兰矿区位于天狼星系和银河系控制范围的交界处,是一处富含珍贵稀有金属的陨星带。在天狼星系通用语中;隰兰矿区被称为“塞克洛维莎”;意为“珍宝之地”。
近百年前,太阳系和天狼星系曾为隰兰矿区的归属权争吵不休;双方甚至为此闹到了银河系仲裁法庭。为了得到矿区的绝对控制权;两个星系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向法庭提供了卷帙浩繁的历史资料;以证明隰兰矿区,或者说塞克洛维莎矿区,自古以来就是己方领土。
面对两个势均力敌的强大星系,仲裁法庭的决议自然是和稀泥的“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其结果,则是两个星系你争我抢的疯狂采掘。不过十数年功夫,隰兰矿区就被采掘殆尽,剩下的只有大小几百颗陨星空壳,以及被弃之不顾的采掘基建设备,毫无生息地漂浮在星海宇宙之中。
曾经的寸土必争之地,在今天却早成了两个星系都根本不屑顾及的荒凉一隅。
然而在最近半个月来,这片废弃之地,却得到了两艘顶级星际战舰的莅临光顾。
半个月前,是天狼星系α级战舰摩尔曼斯克号,而今天,则是来自银河系的海军旗舰玛洛斯号。
战舰隐藏于矿区远端一颗矿星空壳的背后,已经有数个小时了。战舰功耗降到最低,而舰身防御罩的级数,却已开到最大。一艘小型侦察机,在几艘歼击机的护航下,穿越矿区的数百颗陨星,前往矿区另一端,对停泊在一座废弃码头的报废战舰北光丸号进行侦查。
玛洛斯号,中央控制室。
自从司徒文晋从卓奉安口中套出北光丸号航行目的地的坐标系后,玛洛斯号花了两天时间,小心翼翼地进行了数次散点式空间跳跃,在确定这不是一个埋伏圈套之后,才终于行驶到了坐标系所示位置,隰兰矿区。
可即便北光丸号已近在咫尺,玛洛斯号仍然警戒大开,空间跳跃系统就位,准备一发现危险,就马上离开。
虽然早过了下班时间,中控室成员仍然全员在岗,此时或是监测周围星域的敌军动向,或是检查防御系统的工作效能,或是调试战舰电子机械系统的协调程度。
而中央控制台前,司徒文晋坐在指挥席上,一边监听着前往北光丸号侦查的战机动态,一边同谢元亨进行沙盘推演,研究若遭遇外敌时,战舰的进攻退守的最优方策。
有勤务兵上前,为两人送上提神醒脑的现磨咖啡。
司徒文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而谢元亨却夸张地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把咖啡一气儿灌下了大半杯。谢元亨的疲惫怠惰和司徒文晋的仪态整肃,看似对比强烈,可若是仔细看去,却不难发现,尽管谢元亨在放松休息,却仍然下意识地下巴微敛,脊骨挺直,肩背舒展,俨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身姿。
看看谢元亨,又看看自己手里摆弄的那张小小便笺纸,司徒文晋不由得摇头苦笑。那张写有北光丸号坐标系的便笺,笔迹简洁文雅,见之仿佛如见卓奉安本人。而被打上卓奉安烙印的,又岂止是一张便笺。——尽管比起十二年的漫长军旅生涯,在西点军校的四年短之又短,可不论是谢元亨、伊斯特,还是他自己,都被深深地烙上了卓奉安的印记。
在少年时候,司徒文晋以为军人都该像父亲那样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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