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杨晓。只见她瞥我一眼,脸上作娇羞状说道:伯母,您可不能把小城归入游手好闲当中,他在工作上认真着呢,报社几位领导都很器重他的。
杨晓这是为我辩解,可我现在需要的距离,不是帮衬。这时如果你也在场,你一定会看到我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郁之色。可是,老妈和杨晓她妈妈却相视而笑,似乎发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儿。
杨晓他妈清清嗓子说道:说到你们的工作,我可就又要担心了。前几天你俩去采访那个矿难,多悬啊,差点儿出大事。还好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俩都平平安安回来了。小城是男孩子,受些挫折无可厚非的,都是成长的财富;杨晓不一样,女孩子家家的,做记者这一行太危险了。我和她爸合计过了,明年准备打算让她把这工作辞了,在望京那边开家画廊。杨晓有美术细胞,当初她姥爷特意让她报考外贸学院,也没白学,这回都能派上用场。嗯,还得把这老屋卖了,另外添些钱,到望京买套三居,让她自个儿住进去,就当事先给她准备嫁妆吧。唉,这年头咱们做爸妈的可真不容易啊,是吧。
她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我老妈说的。老妈连连点头附和:就是的就是的,不容易呢。还是你们强,做女儿的能跟着沾光。
老妈说着客套话,目光却在我和杨晓身上来来往往,似乎在观察茶壶和茶杯能否配套。我察觉到这点,心里隐隐生起一阵厌恶之感,正在盘算如何趁快脱身,手机适时地响起。
我心里一阵轻松,对大家说声抱歉,拿起手机走到门外去接听。电话是桃花打来的,她先是问我在哪里,我说我爸妈来北京,我正陪他们吃饭呢。桃花沉默片刻,问我:那你怎么安排他们啊?哦,这样吧,我这两天就不回去了,我去跟汪洋挤一挤,以便你们更好地共享天伦之乐。
我自然不敢提起爸妈在杨晓家住过几天的事实,只是告诉桃花,老头老太都是马大哈类型的人,不拘小节的,让她千万别去跟汪洋借宿。最后,我加重语气说道:他们早就知道咱俩的事了,这次来北京,主要就是考察考察,你可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桃花呸了一声:王八蛋,咱们有什么事儿啊?你这狗屎,不会造谣说咱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我干笑着否认了,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能提前下班吗?今晚早点回家吧,咱们买些菜,在家里开火,这样也好展示展示你那食神的本领,来个下马威,把那老俩口先给震蒙了。
桃花哼道:想法很好,很臭美,可是没门儿!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做饭啊?嘁,我又不是党员,可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请将不如激将,我故意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明白了,丑媳妇总是害怕见婆婆的。
桃花果然中计,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狗屎,我很丑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倒想看看你妈是个什么模样,为何一不留神生下你这歪瓜裂枣。哼!
她依然是一点就着的德性。我正在心里暗乐,桃花忽然情绪低落下来,无精打采地说:中午去食堂吃饭,我看新来的厨师会雕刻,技术超一流,我就拿起刀来学他,可是一不小心手指被划破了,流了很多血。
我先是责怪她不该没事拿刀玩,接着问她伤势要不要紧,现在还疼不疼。桃花沮丧地说:不疼了,现在没事了,可是,洗菜切菜总会不方便的吧。真不凑巧儿,你爸你妈为什么不昨天来呢……
我打断她的话,很轻松地说这算什么啊,咱们完全可以到外面吃去,只要早些回家就行了。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不久之后降临在桃花身上的厄运,会跟这个小小的伤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外,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桃花为什么要去拿刀学习雕刻……
我和桃花通完电话,想起晚上大家便能凑在一起热闹,心里很是激动,在杨晓家所产生的抑郁可谓一扫而空。
可是,当我推门回屋,看看大家吃得都差不多,准备让老爸老妈快些跟我回去的时候,杨晓他妈从女儿卧室里走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刚接到电话,杨晓姥爷马上过来。他想带几位客人去爬香山。老爷子在军队干了一辈子,特别的严肃,现在退居二线,脾气也大得很——嗬,难得他今天心情这么好。
我爸我妈本来就抱着考察儿媳、择优录用的心态来京,听了这话,自是欣然同意。
我却快要崩溃了!
这场爱情如狼似虎(92)
忽然想起绿林大盗那句有名的行话:风紧,扯乎!我紧急动员所有的脑细胞,思索如何巧妙地脱身。借口倒是不缺,比如下午有事待办之类的,完全可以脱口而出;可是,瞧瞧杨家人满腔热情、老爸老妈一脸感动的局面,我硬是张不开口。拖到后面,终于咬咬牙,对杨晓说道:要不改天吧,今天上午刘兆老师跟我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我下午得抽时间准备准备,明儿才好有个交待。
杨晓别过脸,没理我。她妈倒是笑呵呵地说道:别介,一会儿杨晓姥爷过来,他得亲自向你道谢呢。你在煤矿奋不顾身地帮助杨晓,我们全家可都知道了。
我连连摇头: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们老这样我可担当不起啊——那次是杨晓,如果换成别人,我也会那样做的。
此话撂出,杨家三口一时愣住,老爸老妈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我低头看脚,来个故作不见,心想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不是有句话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吗,如果一味照顾他们的感受,只会让事情产生更多的纠葛。
杨晓他爸毕竟读书最多,他微微一笑,巧妙地拔去我横空斜出的那根刺:不持功自伐,不居德自矜,嗯,小伙子好样的,我欣赏!
杨晓立即他妈夫唱妻随地说道:杨晓姥爷以前带兵,也是这样要求部下的,呵呵,你们一会儿见过面后,肯定特能说到一块儿。
真是失败!我简直烦躁透顶了。这世上有些人事就是这样操淡,你明明想逃掉想放弃,却偏偏死死地缠住你;你明明想追求想拥有,却偏偏活活地离开你。
我还要再加解释,老爸非常严厉地横我一眼。我很少看到他有过这样严厉的眼神,不禁愣住,喉咙里的话似乎也被扼住。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轿车的嗽叭声。杨晓笑逐颜开地说:姥爷来了,我们都下去吧,省得让他老人家爬楼梯。
杨晓的姥爷果然军人出身,虽年近七旬,但那腰板仍然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之间,依稀可见大将之风。但他毕竟属于老年人之列,如果真去爬香山,一路走走歇歇,天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因此,大家寒暄过后,我提出改登山为游园,建议大家就去植物园得了,何必舍近求远去香山。我说现在是冬天,并非枫红如血的秋季,香山光秃秃一片,实在乏善可陈。
大家都未置可否,只等杨晓姥爷定夺。说句实话,自从踏上社会,尤其进入报社做记者后,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但像杨晓姥爷这样不怒自威的人物倒不多见。这么说吧,他身上存着一种特别的气质,似乎会让人从内心里服从里他的任何指令。杨晓后来还悄悄问我当初怎么那样胆肥,居然敢让姥爷改弦易辙。
杨晓她不知道,所谓无欲则刚,因为我没有丝毫追求杨晓的意思,所以才不会感到来自她姥爷身上无形的压力。如果我一心追求杨晓,我就不敢也不愿拂了她姥爷的本意。
杨晓姥爷先是眯起眼睛打量我几秒钟,继而哈哈一笑,很豪迈地说道:好,好,好!咱们就去植物园。本来我是想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的,不过呢,植物园里有曹雪芹的故居,适合你们这些文人后辈去凭吊凭吊,长长见识也好!咱们,出发!
一行人驱车来到西山植物园,购票入园。一番周折,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冷冷的悬在偏西的天空,园内一派萧瑟。大温室、曹雪芹故居、卧佛寺……我行尸走肉般的尾在他们后面,无数次在心里盼望早些结束这毫无趣味的游园活动。
到了樱桃沟,天空有两只寒鸦掠过,平添了几分寂冷。我站在沟这边,背转身子,将他们隔出视野之外。抬头向天,望着那平平稳稳向远处渡去的两只寒鸦,忽然想起了桃花。我的心顿时狂躁起来,直想抛开他们,独自扬长而去,去跟桃花厮守……
可是,我心里清楚,如此真由着自己性子拂袖而去,后果显然会很严重。那样一来,首先是老爸老妈脸上挂不住,甚至会受到深深的伤害,就因为儿子的不识礼数。为了照顾长辈的情绪,我只得手起刀落,割断自己逃之夭夭的念头。
脚下机械地迈动步伐,继续麻木地陪他们游园,在心里,我却想起东坡居士的几句词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心想,如果让我孤身一人,去学古人散发弄扁舟的风度,恐怕是不能够的;如果桃花跟我一起,那么,我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情愿舍弃眼前的繁华,去守望远方的荒芜,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这,绝对不是煽情,而是我真实的想法。因为,每个人的需要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需要的是名,有的人需要的是利,有的人需要的是情,只有各得其所,才会真正快乐。我需要桃花的爱情。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会快乐;如果失去她,我的人生注定一片苍白,再无任何颜色……
那次游园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待到从大门出来,已是落日时分。眼见着那日头一点点从西山那边坠将下去,却将山峦天际涂得鲜红如血,宛如一道道漫漫长长的伤口。
伤口……鲜血……我猛然念及桃花,她曾说中午在食堂划伤了手指,现在不知还疼不疼。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有三条新消息。打开,全是桃花的。其中有一条记得是这样的:狗屎,我买了好多菜啊,快点回来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