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个平方的小院,可以载几棵蕙草,晒几件衣服。再说,它毕竟结束了我住学校单身宿舍的生涯。每逢星期日,我和妻儿便在这里其乐融融。到了星期一的早晨,我妻子又带着儿子去白集一中上班去了,只到星期五的傍晚再回来。所以每周我有五天的时间是独自呆在这小小的三室一厅的居室里的。我就像一个躲在破庙里的穷书生,宠辱不惊,闲听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笑看远山云卷云舒。我喜欢独自品味那种孤独和自由的感觉。看看书,听听音乐。我喜欢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梭罗的《瓦尔登湖》,杜拉斯的《情人》,萨冈的《你好,忧愁》。听的,却都是世俗之乐。有时也看一些好莱坞大片的盗版影碟。
在乔迁之后的第一个教师节,我的摩托车被偷走了。
我只好像祥林嫂讲阿毛的故事那样不停的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小偷是在夜间偷东西的,没想到大白天也偷。那天有客人来,中午我们一家三口陪客人在饭店里吃饭回来,随手就把车锁在了门外。后来客人走了,我们就午睡了。等醒来走到门外一看,坏了,摩托车不见了。我忙喊:“车呢?车呢?”可怜俺们的摩托车,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偷走了。地上还散落着被撬坏的大锁。
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曾经作恶的报应来了。可这小偷也真不长眼,你在别的日子里偷走它我心里也好受些,偏偏赶在教师节!这不是存心侮辱我吗?
第二天天刚亮,妻子就开始唠叨;然后就哭。大清早的好不让人心烦。我对她说:“如果你能把车哭回来,你就使劲的哭吧!”
在以后的日子里,丢车带给我的不方便开始呈几何级的增长,每增长一分,我对小偷的恨就增加一分。最终,我改变了对小偷的看法。原来我以为,小偷都是贫苦人家对生活无奈的孩子,所以都是劫富济贫盗亦有道的梁上君子,现在看来,他们不是这样的,他们连我这个穷教师都不会放过。听人说,小偷连他爹都偷,这话也许是真的。
我四岁的儿子,在和小伙伴玩耍的时候,偶尔看见摩托车从身边经过,便停止玩耍,站在那里面色凝重,怅然若失,对远去的摩托车无限的向往,自言自语道:“摩托车,我爸也有,带着我玩被人家偷走了”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都好不心酸。我暗下决心,再买一辆,一定要再买一辆。几个月后,我积攒了两千多元钱,回到老家,让母亲把多余的小麦卖了,又买了一辆。
直到现在,我还在盼望着小偷能把我放在老摩托车内的驾驶证和行车证寄还给我。重办太麻烦了,还要花很多钱。小偷留着也不能用嘛,何必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即使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对搬出学校,依然从不后悔。
其实我早就该从学校搬出来了。本来我只是在南院有一间宿舍;而北院,住房非常紧张,不仅不可能给我解决住房问题,甚至还为了解决女教师林咪的困难,在二00四年的暑假不惜把王金华老师赶到南院。因为学校打听到他的家就在街上,这样可以借机收回他在北院的房子。在学校这一无耻的举措还没有实施之前,碰巧我的一个朋友金党老师和王金华比较要好,金党便巧加游说,让王金华和我调换了房子,致使学校的完美计划落空。负责为学校办好此事的牛校长和马主任不禁难受得像每个人吃了一根屌毛。
当年学校派别林立,以盆窑为圈子的一系列人被称为“窑子系”,以斧井为龙头的一帮人被称为“斧头帮”。其他还有一些小的派系,偶尔也斗得热火朝天有声有色。其实都是因为利益在作怪,都是金钱惹的祸,没钱的事谁都不再会争着去管。像我等人,身微言轻,又没有令别人心动的金钱和权势作后盾,只好哪庙的神灵就给哪庙烧香。也就是谁上台就巴结谁,哪管什么原则立场;否则哪里会有我们生存的道理!
可是,看看当年的结局吧,尽管我像林黛玉一样处处留心时时在意,还是因为一间破房子触痛了当权者,刚刚调换成,就被勒令恢复原状。
顶着压力住了一年,在二00五年的暑假,没有人再提这事了。但我知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变相的惩罚快要来了。
果然,高三开学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职务被撤掉了。看到了吗?学校也许允许我贪污,但绝不允许我不听话。学校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诫我:不要把那种自由主义的劣根性动不动就暴露出来!
恰恰在开学之前,我就已经买好了房子。我发现虽然是二手房,但比那间单身宿舍住着舒服多了。并且,再有女郎来造访我,也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了。事到如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套房子带给我的快乐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价值。不当班主任了,钱是少挣了点,但少就少吧,还够我买书和影碟的,还不至于被饿死。牺牲这点钱能够换来一时半刻的自由还是很值得的。
自由,自由,自由是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名词啊。
依稀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每逢夏天,还喜欢光着屁股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的。因为年龄大了,小鸡斜斜的,比别的小孩长好多。坦荡荡赤裸裸生存于太阳与大地之间。十五六岁的时候,我还仅仅穿着两边开半圆叉的三角裤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比如在上初三的暑假,我正躺在床上看《红楼梦》,母亲告诉我,俺家的猪从圈里窜出去了(看来它也喜欢自由),让我去村北的地里撵回来。我就这样穿着裤衩,抄起一根树杈撵猪去了。到了地里,发现两只拖鞋还不一样的颜色,原来有一只是我父亲的。我就这样拿着树杈“嗬嗬”的撵猪,不巧被路边树下乘凉的我们村最漂亮的新媳妇和她的妹妹觑见了。当时我就突然觉得她们看我的眼神不对头,她那妹妹穿着白地红花的连衣裙,脸蛋红红的。后来就有人到我家提亲。而我父亲却立志要让我上大学,不同意。这件事我最后还是知道了,恨我父亲,气得不得了。我想她那妹妹,那么多衣衫整齐的不爱,却看上了几乎裸奔的我,识见非同常人,必有过人的聪明。可惜很多这样的女孩,都被我的学习生涯马不停蹄的错过了。
搬到北院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依然穿着大裤衩,在单身宿舍的二楼走道里晃来晃去的。此时的我,已经不喜欢看《红楼梦》了,我发现《金瓶梅》的作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而《红楼梦》,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富家子弟怀旧的呻吟而已。
不是吗?
傍晚的风,顺着一个方向抚摸,抚摸我裸露的肌肤,柔柔的,让人好不沉醉。
可是好多时候,雨,只是一直的下着;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走,走,走,话都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连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都有一种“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的感觉。有时候,就和一些人不停的喝酒打麻将,欢笑的背后总是难言的痛苦。
听说在民国时期,教师的待遇很高,进可以为官,退可以治学。我想,在那个时候,一个教师,为了买房子,还用得着这样背叛着良心和人格去敛财吗?听说,十年的文革打倒了很多有知识有文化或许能够造福中国的人,然后让文化和科技断层,然后在城乡二元制的管理下让农民苦不堪言,然后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为了一套二手房都苦苦抗争了好多年。我好羡慕新闻上报道的那些打工的人,比如早些年的安子女士,没学历没技术没长相,一年却能挣几十万几百万,而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对了,平时我还喜欢看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他在书中说,斯大林这个魔鬼,残害了几千万俄罗斯优秀儿女。《古拉格群岛》写得太好了,以至于我每次打开它之前,都先痛哭流涕一小会,然后才怀着一种基督徒对于《圣经》的心情去阅读它。并且,我还把它当作一面照妖镜,时时来烛照世间提醒自己。
正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第五章:遇见你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
陈继儒《小窗幽记》
当班主任时,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要起床,然后指挥学生跑操入班学习登记迟到和缺课的同学。晚上九点钟以后,还要照看着学生离开教室回家或走进宿舍。朝五晚九的日子非止一日。我们这里是精英教育,只求成绩而不管学生成长成什么样子。我们培养出来的,或者说是希望看到的,是那种老实听话只顾学习三脚跺不出一个屁的书生,和现实生活中我们心理上所能接受的人是截然相反的。比如有一位红娘要为王金英老师的女儿介绍她当年的得意门生时,王老师她竟然坚决不同意。她说:“我女儿要是和那样木讷的人生活在一起,一生还会有什么趣味可言?”她忘了,那样木讷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培养出来的吗?
如今,不管我是多么的不情愿,朝五晚九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每天就只剩下两节课,再也不必为学生这样那样的事情操心了。想到这里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每天都像在度假!
还有,经学校研究,觉得我也不适宜再担任素质班的语文课了,给了我两个普通班:三年级十七班和十八班。并且,十八班还是个我以前从来没有教过的文科班,老让人联想起第十八层地狱。有一则手机短信怎么说文科班来着?
上课一排全睡,打饭从不排队;
短信发到欠费,恋爱谈到反胃;
逃课成群结队,考试基本不会。
来到十八班一看,同学们的精神风貌果然与众不同。
这个班共有九十多位同学,男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