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我每次从香港回来,都是全身披挂,大摇大摆从绿色通道……”
兄妹相见原本是高兴的事情,所以聂未没把万年冰山祭出来,反而亲切地关心了一句。
“聂今,你越来越焦躁了。去做个血清六项吧。”
多年的兄妹不是白当的,聂今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是内分泌检测,一时间肾上腺素飙升,正要扑上去动手,被站在一旁的鲁明忱笑嘻嘻地拉住了手臂。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知道聂今的脾气就是这样,平日在朋友和同事面前都是精明玲珑的女强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跋扈幼稚到了极点,非要轻言细哄不可:“聂今,你才做了指甲。”
就要招呼到聂未胸膛上去的纤纤五指立刻刹车,伸直张开——聂今担心地看了又看:“明忱,这种还是不行,太红了,远远看着就难受。”
鲁明忱嗯了一声,又低声把女朋友发散的思维拉回来:“这是我和你哥第一次见面。是不是由你介绍一下比较正式?”
聂今想想也是,于是为他们介绍:“哥,这是我男朋友,鲁明忱,建房子的,我和你说过了。明忱,这是我哥,聂未,做手术的,我也和你说过了。”
既然介绍过了,鲁明忱立刻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聂医生,久仰。”
聂未挑眉,看了他一眼。
糟,忘记和这拿抹泥刀的说这拿柳叶刀的不爱握手——聂今赶紧想把鲁明忱的手拽回来,费事被辱。
岂料聂未居然放下行李,亦伸出手与准妹夫轻轻握了一握,淡淡道:“我听说过你。”
聂今年前曾在家门口的建筑工地上遇袭,幸而逃脱。
正好那段时间他在国内准备林沛白的博士答辩,从医院赶回给她做了伤口处理。
等他回了德国,妹妹才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当时有一名建筑师在场,仗义出手,不然可能真要出事:“和他接触了几次,人还可以。”
她长大了,不再会为了去莫斯科求学和他大吵大闹,不再会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到身犯险境。
她长大了,学会将感□低调处理,顺其自然。
(写到这里台长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聂医森你几时长大啊摔!尼玛说聂今真是一套一套啊摔!)
“他叫我做他女朋友。我想可以试试……他完全不懂音乐,一听音乐会就睡死过去。……但是他睡相很安详,这点挺好。……什么安详不是好词——聂未!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后来聂今一直没再对哥哥说起鲁明忱,自己默默地和建筑师有共同语言去了。
但聂未不会忘:“叫我聂未就可以。谢谢你救了聂今。”
哥哥居然和明忱握手?还微笑?还感谢?
她一定是前半生被欺负的太狠了,居然觉得这是天大的面子,简直等于万朝来贺,共襄盛举——甚至感觉有一股新鲜未知的涓涓暖流淌过心口。
双耳琴行总经理聂今小姐一边亲热地拉着医生哥哥聂未先生的手,一边甜蜜地靠在建筑师男友鲁明忱先生的肩头,幸福宣布:“哥,我们要结婚了。”
想想,她又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哥,以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啦。”
原本聂今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挽着一个帅哥开开心心地往停车场走。不巧中途婚庆公司来了个电话,接起来还没有说两句,她的脸色就变了,把车钥匙砸向鲁明忱:“你开。”
原来她的暴躁易怒全是婚前综合症引起。
怪不得鲁明忱非常镇定,一把抓住车钥匙,还能走到未婚妻前面去替她打开车门,等她钻进去了,再帮她系上安全带,关门。
一套爱妻动作非常流畅,一看就是做惯了。
鲁明忱发动车子,亲热地喊未来大舅子的名字:“直接回家休息?”
“不。我要先去一趟医院。”
刚上机场高速的时候聂今还很冷静,虽然非常不讲道理。
“……我再说一遍,不要白玫瑰。我要的是微微带点粉红色,若有似无的那种……不是真的粉红色……呵呵,你们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只有你们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你们做不到的事情嘛。……去植物所找找。他们的新品种比较多。……现在开始培育也来得及,对不对?还有四个多星期的时间呢。……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有新的想法。……你们先做做看吧。”
“捧花里面不要加保加利亚玫瑰。我不喜欢任何叫利亚的地名。保加利亚,西伯利亚……圣母玛利亚啊。我说了不要你听不懂吗?”
可能对方实在挑战到了聂今的底线,又或者婚礼对聂今来说比眼珠子更重要。
后来车内就光回荡着她的咆哮声了。
“……做不到你们就关门!……即使关门也要先把我的婚礼办好了!”
“……还有时间,重新一颗颗缝上去……我再强调一遍!腰那里不!准!改!……我绝对可以再减两寸下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婚!纱!”
“我半年前就预订了你现在说没有?……主食必须是白松露片配宽面条!白松露!不要黑松露!”冷静睿智,八面玲珑的女强人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谁叫我那天不如意,我就叫谁一辈子不如意!”
鲁明忱并不担忧未婚妻,反而是后座上的未来大舅子不停揉着眉心,脸色很不好看。
他不由得出声圆场:“她最近睡得不太好,有点神经衰弱。”
聂未并没搭腔。一下高速,他就放下支着太阳穴的手,淡淡道:“停车。”
鲁明忱不明就里,但还是一拐方向盘在路边停下了。
聂未开门下车,敲了敲驾驶座那边的车窗:“下来。带上聂今。”
聂今还在不停地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景色变化,被未婚夫接出副驾驶座,只是低着头问了一句“到了?”然后还在不停地对电话那头吩咐:“……是指甲配我的婚纱,还是婚纱配我的指甲,主次搞搞清楚……”
妹妹和准妹夫一下车,聂未立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映出一个终于反应过来,无助地追了几步,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聂今。
“哥!哥!哥!就算我吵了一点你也不能把我扔在大马路上啊!鲁明忱!你看我的鞋子!怎么走路!”大感委屈的聂今把足足有十公分那么高的鞋跟伸到未婚夫面前去。
她穿的是裤装,倒是不怕走光。
鲁明忱一拍脑袋:“哎呀,忘记把你的平底鞋拿下来了。”
(台长按:穿高跟鞋最好不开车哦。聂今在车上放了一双平底鞋的哦。大家要有交通安全意识哦。)
“我就说不能那么好心来接机!你看看他这做的都是什么事!把我们扔在这种地方!车都拦不到!”聂今气得直跳,“还有,你看看天上的云!一会儿肯定要下雨!你还笑?笑个屁!……哎!哎!放我下来!”
方才在聂未面前,鲁明忱一直非常收敛气势,不想给严谨古板的未来大舅子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这时候他身上那股匪气又显露出来了。
二话不说,直接把老婆打横抱起就走。
“老婆,你哥这是考验我的体力与智商吧?”
“……鲁明忱!你想多了!聂未的大脑回沟和普通人生的不一样!”
“多想想总比没准备的好。”鲁明忱是喜欢接地气的建筑师,常在建筑工地上泡着,两只手臂特别强壮,抱着小鹿般轻盈的聂今毫不费劲,“老婆,别想那些琐事了。白玫瑰也好,红玫瑰也好,保加利亚玫瑰也好,一尺八也好,两尺八也好,面条也好,稀饭也好……日子不都是一样过。”
“行啦行啦!你……你……等我把鞋子脱掉!这鞋子夹脚!”
生物安全运输箱中有聂未为应思源带回的数支病毒、细胞与冰冻切片。
所以他要先去医院。
医院位于闹市中心,寸土寸金,没法扩张,只好内部增长。
随着新的大楼不断拔地而起,车道开始变得越来越拥挤,常常出现行人与汽车并行,汽笛共人声齐响的诡异景象。
聂未的车缓缓经过体检中心时,前方一个穿白T恤,天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子突然停住了。
低头看了一秒,便蹲下去系松脱的鞋带。
道路本来就窄,她这个动作委实任性且危险。
他不得不按了一下喇叭示警。
那女孩好像没听见。
乌黑的长发从脖颈两旁倾泻下去,遮住了她的面容。
聂未正要再按时,手却悬在了方向盘的上方。
尔后,轻轻地落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将长发挽到耳后——一对小小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明显是在听歌——系好鞋带,左右一望,便走进体检中心去了。
十四年前,即将登上明日号服役的聂未乘出租车去老师家中道别。
天气很热,阳光很烈。
上山途中并无多少路人。
树荫下,仅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孩子与他同向而行。
男孩子埋着头,老老实实地推着单车;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却掀着裙子,跑到前头去,又回过头来冲着男孩子笑。
“海泽表哥!走快点!”
师兄弟相见,并未客套寒暄。
应思源一见聂未便双眼放光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生物安全运输箱,大为激赏:“我托你带回来的神经干细胞国内尚未分离培养成功,德国人居然已经做出分化型……还有病理切片……还有病毒……”
聂未将清单递给师兄:“这里并不具备强毒株的研究条件。我只带回了弱毒株,共有三个亚型。”
都是极为珍贵也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实验材料,所以过关时颇折腾了一番。
“弱毒株也够用了。”应思源亲自拿一件崭新实验服来给师弟,“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这个师弟啊,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地惜言如金,只点了点头,就穿上白袍,与应思源一起将带回的材料拿进P3实验室去冻藏起来。
彼时研究所内的学生有十来位,高年级的大多见过聂未真人,低年级的虽未见过,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聂未一来,手头的事情都放下了,涌到办公室门口等这位传奇式人物。
更有大胆的,见聂未和导师一起走过来了,就直接对聂未发出邀请:“聂医生,给我们做个讲座吧。基础研究和临床医学不分家啊。”
倒也不是不懂事,不过是求知若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