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家人都在彼邦等她,能给她更好的引导和照顾,有全新开始——明明是最明智的做法,为何会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舍之情?
如果去了澳洲,以后再见就真的太难了!
此时两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其实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情根深种,难舍难分;一个情不知所起,还未深刻。
闻人延和匡玉娇也劝闻人玥回澳洲去一家团聚。是她一意孤行,非要留下来参加考试,还惹得妈妈不愉快:“考什么考,你都多少岁了!快点到我们这里来,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公,结婚生小孩才是人生大事。”
可是闻人玥不想就这样离开:“不!我要留在格陵。师叔,表姐,表哥,叶子都帮了我很多。我要留下来。也许他们哪一天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匡玉娇磨破了嘴皮,闻人玥还是不愿意一走了之。
歌德说过,你若要喜爱你自己的价值,就得给世界创造价值。
资质平平,身娇肉贵——出事前,闻人延和匡玉娇对女儿的人生规划如下:带着丰厚嫁妆,嫁个靠得住的老实人,组成中产家庭,生一到两个小孩,做一名全职太太。
所谓上大学,也不过是为了培养闲暇时的小兴趣罢了。
是因为遇到了聂未,遇到了应思源,看过了他们的工作实况,看过了表哥表姐的努力,经过了生死坎坷,她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她天性是爱照顾人——难道只能为世界创造一堆小孩子?
做不到像师叔,表哥,表姐,桑叶子那样救死扶危,但她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不辱外公的声名:“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和应师叔都很支持我考护理专科?”
因为以前的护理专科两年就可以毕业;因为以前伍宗理还在世;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经得起蹉跎:“我们对你的全部期望是和我们一起照顾老师。”
在于他,这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伍宗理不肯见任何亲人,可是听说阿玥要学护理,也曾怀着期盼的心情等待过。
在于她,这是对她最大的否定——原来是这样。真是一刀又一刀,凌迟着她。
如果外公还在,她就是有价值的。可是外公去世了啊!
“闻人玥。”聂未见她面色落寞惊惶,心下一跳,隐隐觉得话说重了,又提到了老师令她难过,“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是为了朝前看。”
朝前看?朝前看就是考试。
那不是前后都不能看了?你是要我闭上眼睛摸黑前进吗?
你怎么能一前一后两句话就把我堵死在迷宫里呢?
她满怀爱意地请他上来坐坐,结果他就直接说她在浪费时间,最好放弃。
就好像她曾经满怀爱意地主动献吻,结果他不仅没有回应,还质问她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
就好像她曾经哭求他告知外公的下落,结果他转身就走。
她总以为自己奉上的是一朵玫瑰,到了他手里却变成柳叶刀,直直刺来。
皮开肉绽的闻人玥有点站不稳了,扶着墙坐下去,声音发颤:“以前不懂事,对外公说不想读书,真是乌鸦嘴啊。”
“闻人玥。除了护理专业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的人生内容,自修也可以。”聂未记得那天的场景,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喜欢什么就读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捂着脸笑了起来。
笑声有点无奈飘忽,聂未听不下去了,正想扶一扶闻人玥塌掉的肩膀,她却放下手,一脸平静。
“小师叔,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您来着。”
他立刻回答:“你说。”
“应师叔和海泽表哥说外公走的时候,只有您一个人在身边。”
聂未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件事情:“是。”
“那,我只是问问。外公走的时候……不痛苦吧?”
伍宗理死于帕金森并发症,痛苦异常——聂未猛然想起应思源说过她不大哭的,只是为了外公去世哭了三天。
正踌躇如何令她接受,闻人玥已经抬起头来了。
“我知道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叹过气,此刻又觉得胸口一股浊气不得不吐出来,“唉。小师叔,外公最喜欢您了。您陪在他身边,他一定很高兴。”
可是她的声音一点也不高兴。聂未心想,怎么没说话也令她不高兴呢?
他不知道,有时候留白的杀伤力胜于千言万语。
还有,突然用“您”这样的敬称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恭敬的态度也会杀伤无数。
“小师叔,看在外公也很喜欢我的份上——”顿了一顿,闻人玥垂下眼帘,“别说我浪费时间。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您是天才,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不理解我们普通人即使达不到,也想去做一件事情的决心和勇气。”
语毕,她看见聂未的手中仍攥着那条毛巾,就想接过来。
谁知道聂未听了她刚才说的话,立刻僵住,攥得有点紧;她两只手一起使了点劲才抽回。
“考不上我就走。”她一边在膝上叠着毛巾,一边低声道,“总要努力一次,失败了也坦然。”
突然厨房传来呜呜的水沸声,闻人玥直跳起来,冲过去关火;猛然看到流理台上两只装了茶叶的纸杯,纸杯上还印着五颜六色的心型图案,一时心思恍惚,转身时不小心手臂碰到了水壶外壁。
烫极了!
极端温度是有黏性的,她急忙缩开也来不及了,立刻觉出了火辣辣的疼。
厨房太小了,堪堪够一个人转过弯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不小心,奇怪的是居然会疼到耳中砰地一声——幻听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大力拉到水池那边去了。
聂未托着她的肘弯放到龙头下面冲:“家里有没有烫伤膏。”
闻人玥小臂上很快起了两个泡:“有的。我自己来——”
这狭小的空间现在又多了个一米九的聂未,两个人的身体便贴的很近,他两只手臂几乎是圈着她:“在哪里。”
“碗橱……小师叔,您先接电话吧。”
聂未这才听见手机正在外间不停地炸响:“让水冲着,先不要动。”
电话是聂今打来:“哥,你去哪里了?我和明忱都到家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不累啊?现在又在下雨,车上没有伞你怎么办?快点回来。”
“知道了。”
他不过接了个短短半分钟的电话,闻人玥已经单手伸到水池上方的碗橱里去拿了药膏出来涂。
那支烫伤膏用了一多半:“……你经常这样不小心?”
“所以放在水池上方,一伸手就能拿到。”
刚才他冲过来的时候把流理台上的两只纸杯都给撞到地上去了。涂完药膏,闻人玥就蹲下去把茶叶拢在一块,捡起来放回茶杯里,然后扔进垃圾桶,“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事?”
不该叫他上来坐坐的。
每次想要亲近他,下场都非常可悲。
等聂未走了,闻人玥疲惫地坐了几分钟,暗自思忖:小师叔一贯说话就是那样刻薄,其实并无针对之意,不该难过来着。
叶子教过她一个新词,玻璃心:“格外脆弱的精神状态是很可怕的。”
闻人玥,这不好。
玻璃心是病,得治。
她去快速地洗了个头,吹干头发,就拿上伞出门去应家了。
谁知一下楼,发现聂未的车还在!
她和他之间是不是有时差?还是延迟?
明明他应该已经走了啊。
怎么每每刻意要错过,总还会无意中碰上?
其实两位——这就是缘分姗姗来迟。
缘分就是要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将你们凑在一起。
闻人玥现在又不想要这种缘分了。
聂缘。孽缘。
她塞上耳机,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聂未从小就是在天才的赞美与疏离中长大的,早就麻木。
但不知为何由闻人玥说出来,格外——尖锐。
而且她还敬他畏他——简直莫名其妙!
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敬而远之;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冷淡刻薄。
她和其他人在一个平面内,他不过是平面外的一个点——总而言之,不在一个集合中。
她没有想过,纵然伍思齐和桑叶子要她办残疾证明所施加的巨大伤害,也没有令她这样伤心过。
他也没有想过,其他人都是这种态度待他,也根本不会令他心生一丝波澜。
这种因为无异态度而感到不甘与受伤的情绪,正是嫌隙的根源。
聂未闭目想了一会儿,准备打个电话给徒弟;没想刚拿起手机,林沛白就打过来了:“师父!您是不是回来了!我在填病历,突然有种感觉您回来了!就在医院附近!是不是?是不是?师父!您都到医院了,也不来看看徒弟——不要紧,山不动我动!您在哪里?徒弟来看您!”
他的嗅觉简直可以媲美GPS定位系统了:“你帮我办件事。”
听了师父的要求,林沛白满口答应:“没问题,找几个大一的护理系小姑娘给阿玥讲解真题嘛,包在我身上。上次实习生和小姑娘们联姻——不是,联谊的时候有几个给了我电话,成绩还挺不错。”
“不过,也没几个星期了,会不会来不及?”
他听见师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遵命!”
打完了电话,聂未又坐了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
聂家在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开车过去大概三十来分钟。
路上聂今又打了个电话给哥哥:“在回来的路上了吗?我有点事情要出去——那个混蛋居然说没见过我这样难缠的新娘,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跟进一下——饭菜都在厨房里。你自己吃过了就休息吧。哥,别太累了。”
等他回到家中,聂今和鲁明忱果然已经走了。
偌大一个聂家,一个人也没有。
钥匙扔在鞋柜上,有回声。
聂未从不觉得这样不好,相反觉得安静适意。
可是今天却觉得有点空空落落。
他在玄关处脱了鞋子,就直接走到楼上卧室去洗澡了。
脱了衣服才发现膝盖上有一大块淤青,是刚才在闻人玥家中磕的。
她被烫着的当口,他想都没想,冲过去的时候撞上了流理台。
洗完澡,聂未下去厨房看了看。
聂今的烹饪手艺不错,饭菜很香。可他感觉没什么胃口,就又回楼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