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卢秉一忽然问。
“有吗?”曾迩耸耸肩,笑意更甚。
范澄扉从新楼回来,匆匆赶回实验室。看到走廊深处的一个人影,突然收住脚步。
“小顾?你怎么在这儿?”
在生物楼看到旧同事顾暝,范澄扉着实吃了一惊。
“大法医可以出现在这里,我们小民警就不可以啦?”顾暝乐呵呵地说,却发现范澄扉表情一黯,连忙解释道,“这不正好来你们学校拿心理报告嘛,顺便来看看你。”
范澄扉了然地点点头,带他进了实验室。顾暝自觉主动地拉开一把椅子,正准备坐下。
“你脚怎么了?”范澄扉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
“没事儿,之前出任务崴了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顾暝想想,本想就此打住的,后来还是不甘心,“可气的是,刚才来的公交车上,竟然有小姑娘给我让座。”
他说着,腾地站了起来,侧踢一下:“这么灵活的人需要坐吗!”
范澄扉在一旁笑着摇摇头。
“人家也是好意。”她看着眼前这个工作还没两年的小伙子,心想到底年少气盛啊。
“好吧,算我倒霉……”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暝收敛地坐了下来,“不过今天确实挺倒霉的,到了心理楼才被告知,跟我接头的那个教授临时去其他学校开会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那你今天还回不回警队了?”
“不用回去,队里批了我好几天假。”说着,顾暝指指自己的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忙跑腿了。上次来这儿还是因为那起爆炸案,都没好好逛一下,正好这次补上。”
爆炸案?范澄扉一时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件事,直到顾暝模仿了一下那个炸弹男的举动。不知怎么的,她竟有种“遥想当年”的感觉。
“当时那句‘趴下’是你喊的吧。”范澄扉回忆道,发觉年轻也不无好处,“反应还挺快。”
顾暝嘿嘿一笑。
“对了,大家都好吗?”
“还是老样子,每天忙得跟什么似的。倒是李队,快退休了,终于可以享清福了。”顾暝一顿,“下个月我们打算给他搞一个欢送会……”
“算我一个吧。”范澄扉看穿顾暝的想法,直接说。
顾暝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爽快。
“范姐,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走的。”顾暝犹豫片刻,他知道“法医”这两个字对于范澄扉来说已经变成横在心里的一根刺,但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调个职也可以啊。”
“我本来就很喜欢在大学里工作。再说了,我当年转专业之前学的就是生物,来这里再合适不过。”范澄扉淡然道,转身打开冰箱,抽出一盒试剂,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所有动作一丝不苟,和她做法医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只是换了个工作场所。
一时间,实验室里静得有些压抑。
“咳,”顾暝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范澄扉转过头来,重新露出笑容:“他们啊,去山里了。”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雷亦清靠着车门放声高歌,还时不时指挥其他人和声。
“好风光呀好风光。”大家声情并茂地配合着,车内笑声一片。
还真以为自己是去秋游的。曾遐坐在最后一排,啃着面包腹诽。
眼看午饭时间都过了,还没到目的地。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着,颠得厉害,空调也不给力,曾遐抹了抹额头,觉得好烦躁。
国庆期间,一群驴友在西郊的山上探险时,偶然发现一座东晋古墓。
本来文物局当时就该组织人员进行发掘的,但因为那里地形特殊,为了不破坏墓葬,只能先找人做前期的环境勘察工作。
然后,他们这些免费壮丁就被抓来了。
历史的、地理的、生物的,一车子不同专业的学生聚在一起,自然热闹。
老师们和文保所的工作人员则在另一辆车上。
说起这个,曾遐就气不打一处来。临行前大家还聊天说,他们系科的带队老师是谁都可以接受,只要别是周凛那个怪胎就行。可最后出现的偏偏就是周凛。
曾遐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想叹气,却被食物堵住,最后无奈打了个嗝。
“马上就快到了,你怎么愁容满面的?”
雷亦清的声音炸开在曾遐耳边。
“你走过来就不能出点声啊,吓死我了。”曾遐白了他一眼,转身灌下两口水,试图让面包快点通过食道。
“我可是一路唱过来的。”雷亦清无辜道,忽然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你没事吧!”
曾遐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食物卡在食道绝对是种酷刑。
雷亦清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还以为她是心情不好,忽然灵机一动,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钱包。
曾遐睁眼,莫名其妙地看着雷亦清递过来的一沓钱:“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看你表情扭曲嘛。科学研究表明,数钱能减轻痛苦。数吧,别客气!”雷亦清异常认真地说。
曾遐摆摆手,深吸一口气,面包总算下去了。
噎到的感觉还真是难受。
“数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越数越痛苦。”她对雷亦清说,“不如让我撕一撕吧,撕了就舒服了!”
雷亦清以为她真要动手,唰地一下收回了钱:“故意损毁人民币是违法的!”
“那我就牺牲一下,冒着违法的风险替你了结它!”曾遐说着,却没行动,而是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钱乃万恶之源啊。”
雷亦清这才知道自己被开了个玩笑。
“那可不行,没钱我靠……”他话还没说完,便因一个急刹狠狠撞到了前排座位。
目的地到了。
“什么呀。”雷亦清捂着鼻子,说完整句话。
“啊?”
“没钱我靠什么呀。”他重复一遍,四处张望,背起包准备下车。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曾遐甩给他这句话,抢先下了车。
05 可靠,依靠,我靠(二)
“范老师,你们实验室今天也太安静了吧。”卢秉一风风火火冲下楼,见到范澄扉便说。
“最能侃的几个学生都被拉去做苦力了。”
范澄扉将锥形瓶从微波炉里捧出来,头也不抬地问:“你那个研讨会开完了?”
“是啊。”卢秉一说着,拍了拍书包,拉开拉链,“喏,给你们带的特产。”
范澄扉放下锥形瓶,打量起她来:“难得见你用这么学生气的背包,看着好青春。”
青春,怎么又是青春!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卢秉一想到之前费秋澍说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干咳一声,诉苦道:“扮青春是有代价的。这么重的包,高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背,乘公交过来,肩膀都快散了。”
“你今天没开车来?”
“车出了点问题,在修。”
“那我们今天倒是可以一起坐车了。”
“可我今天得加班。”卢秉一说着,耸耸肩。其实她很想怂恿范澄扉和费秋澍一起走,反正他也天天坐公交。
是不是在一起生活久了,连习惯都会相似起来。卢秉一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走到一个绝境,却搞不懂怎么说离就离。
以前的和睦分明还近在眼前,到底是什么,能让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个人形同陌路。
她想着,不禁叹了口气,忽然问:“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换种交通工具呢?”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用的主语是“你们”。
幸好范澄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坐公交都坐习惯了。这么大一个家伙,安全。”
“安全?”
“是啊,只有公交车撞人家,还没有其他车敢撞公交的。”范澄扉扯出一个笑脸,嗓音却异常淡漠。说着,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试图冲淡心头泛出的苦涩。
“安全是安全,但我可不想再坐了。今天的车又慢又挤,我好心给残疾人让座,竟然还被对方瞪了一眼。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听到卢秉一的控诉,范澄扉的水差点喷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范姐,你可乐喝不喝?”
顾暝拿着两罐可乐推门而入,刚看清实验室里的形势便收住了脚。
卢秉一看清来人,也是一怔。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范澄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冤家路窄。卢秉一冷哼一声,居然又碰到这个没礼貌的小子。
“这就是你说的,给你让座的……小姑娘?”范澄扉问顾暝,竭力忍住笑意。
他不屑地点点头。
小姑娘?到底谁比谁小?卢秉一瞥了他一眼。
姑奶奶入少先队的时候,你还在幼儿园里流着鼻涕唱儿歌吧。她本想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小姑娘”三个字,心情莫名大好,对这家伙也生不起气来。
“对,我就是那个乐于助人的小姑娘。”她表面嘴硬,但语气已缓和不少。
“好了,遇到了就是朋友嘛。”范澄扉出面调停,“这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顾暝,我以前的同事。这是我现在的同事,卢秉一。”
两人这才勉强打了个招呼。
范澄扉看到可乐,又道:“我只喝水,不喝可乐。”说完,她冲顾暝使了个眼色。
顾暝叹口气,将可乐递给卢秉一:“谢谢你给我让座。”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不客气。”卢秉一接过可乐,又唠叨了一句,“腿脚不好就多休息,不要出来瞎转悠了。”
“我……”碍于这种善意的口气,顾暝一时发作不出来,“我脚早就好了,不信跑给你看。”
“别逞强了,你这样子哪像好了的。”卢秉一同情地望着他。
顾暝几近抓狂,还不是因为受伤时跛习惯了,可又不好意思直说。
“很多事光靠眼睛看,是看不出真相的。”他扔下这句话,便气呼呼地打开了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