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唐苏瑾醒了,醒了就好,只要不看见他。
叶琢转进走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一个果篮。
这个人,和唐苏瑾竟然会有一样的习惯,不论是到医院里去看谁,都会提着果篮。
这个人……他想起来了,是唐苏瑾的哥哥。
在他想起来的前一秒,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他听见:“离我妹妹远点儿!”
等那人影踩着他的影子消失在病房门口,他都颓然地靠着墙壁,忍受着肋骨被打折的钻心疼痛。
唐孟寅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而唐苏瑾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就离开两个星期,你搞得自己好像走了一趟伊拉克一样。”
唐孟寅坐下来,显得很是轻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给唐苏瑾身后支了一个靠枕,将水杯送到她唇边,“喝口水吧。”
唐苏瑾别开脸,“杯子那么多,凭什么非要我用你用过的杯子啊。”
唐孟寅笑笑,“放心,我打过狂犬疫苗了,小狗狗。”
小时候,唐苏瑾也是逮着机会就和唐孟寅吵架,动辄牙齿相向,所以唐孟寅总是叫她“小狗狗”,而唐苏瑾也会不甘示弱,回叫他“大狗狗”。
唐孟寅只有唐苏瑾这一个堂妹,很是宠着,如果不是有血缘关系在那儿放着,那是标准的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以至于现在唐孟寅挑女人的标准,一直以唐苏瑾为范本。
“喂,那个果篮里像是手榴弹一样的那是什么东西?”唐苏瑾夸张地大叫,“天啊,唐孟寅,你怎么会把榴莲放进果篮里去?!”
“就是那种臭烘烘的东西?我说为什么那个老板娘对我一直抛媚眼,我都以为她对我有意思了……那就拿出来吧。”唐孟寅说着就要用一把裁纸刀把外面的保鲜膜捅破。
“滚出去,把它滚出去……”唐苏瑾捏着鼻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一句多么巧妙的话。
等到榴莲事件告一段落,唐孟寅忽然说:“二叔想来看看你……”
二叔?不是讽刺的说,唐苏瑾想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唐孟寅口中的二叔,就是她的父亲唐谦。
“来就来吧,他总是很乐衷于看我落魄的样子,好继续散发着他那种慈父一般悲悯的眼神……”
“他想让你搬回去。”
“做梦!我怎么会叫一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女人叫妈,就是阿姨也不可能!”
唐孟寅抚着唐苏瑾的后背,“你冷静下,其实你可以直接叫叶文淑的名字,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咱们又不算是什么大家族,那些辈分差不算什么的……”
“您胸怀宽广,那不是你爸。”
唐孟寅知道唐苏瑾这个时候心情不好,便笑了笑不再多提这件事,“不想搬,那就还跟我住。”
“唐孟寅,你住的是我的房子!是你跟我住而不是我跟你住!”
窗外有一双光线逐渐熄灭的眼睛,漂亮的头发已经掉落了大半,即使是大卷也遮掩不住她露出的惨白头皮。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剧烈,好像将她的乳‘房用钢筋压扁在用金针刺一样的疼,她的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了,像是被掬起的包子皮。
“诶,这位小姐你是来探望病人的么?怎么不进去?”
她跌跌撞撞地拨开面前挡着的护士长,向楼梯口踉跄而去,“不是,不是……”
即使是死,她也要找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那样,就没有人可以肆意地嘲笑她雪白的皮肤上日益出现的青黑色阴影,不能嘲笑她日益干瘪的乳‘房,也不能嘲笑她快要掉光头发的秃子相。
她作为人的最后底线,一直踩着的是她的自尊。
她走在大街上,接受着他人或多或少的注目礼。
她不想回到那一座金光闪闪的公寓楼中,对着一个个从奔驰宝马上走下来的衣冠禽兽,那里太过于肮脏,就像她的心一样,脏的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了一栋漆黑的居民房,两层,低矮,没有钢筋和混凝土,就是最最古老的土坯和砖头堆砌成的。
院子里的花坛里,纵横着破败的杂草。
哦,这原来是她的家。
那里,好像在放着黑白胶片的电影,在周菲菲的眸中,逐渐形成了一幅虚幻的图画。
一个男孩子抓着一个女孩子的羊角辫,手中一朵月季花,“菲菲,给你别在头上。”
女孩子愤恨地拨开男孩子的手,“我不要!我要的是永远不会凋谢的!”
就从周菲菲开始从各色的男人身上捞钱的时候,远离了这个朴实的小院子,开始那种珠光闪耀的生活的时候。
沿着黑洞洞的楼梯往上走,墙面上剥落下大块的墙漆,二楼,最东边。
朱红色的门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有一把888的锁。
可是,她早就不知道把钥匙扔到哪儿去了。
其实如果她翻开自己记忆的深处,就会发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醉酒的晚上,她错拿了那把钥匙去开一幢金光闪闪的公寓房,最后找了开锁公司终于打开之后,钥匙连同那些房间里肮脏的避孕套,一起扔进了黑色腐臭的袋子里。
她用尽了手中的力气,死死地将锁往下拽,喀嚓一声,终于开了。
周菲菲将锁取下来,扔到一边,推开门走进去,脚步踩上,荡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周菲菲反手将门锁上,这还是那种老式的插锁,黄色的油漆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二十平方里,十三寸的黑白电视机,五十公分的木格子窗户,一张折叠的蓝色沙发床。
周菲菲走过去,蹲下来想要把沙发床拉伸开,可是床柱已经锈死,周菲菲拉的跪坐在身上剧烈地喘,也没能移动分毫。
她没有顾忌沙发床上面一层厚厚的积灰,就那样,让长发散在肩侧,双腿双臂都平铺在上面,双眼盯着结了密密蛛网的天花板,以及那一根电线吊下来的五十瓦的黄色灯泡。
对面的书桌上,有一个相框,是那种老式的黄色木头的相框,还刻着像是海浪一样的花纹,包裹着两个小孩子纯真的笑脸。
哦,那个扎着两个土的要命的辫子的,真的是她么?
周执宿,哥哥……
周菲菲想要走过去,将相框上,玻璃上的灰尘拂落,好让那一双眼睛重新再一次湛蓝着涌动大海的碧涛。
她的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动了动。
眼前是一大片白色的云絮,每一朵云絮都似是带着两只翅膀,翩跹地向那一轮浑圆的太阳深处飞去,离近了,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喷出来的热焰,将大气层灼烧出一个个大窟窿。
那不是一朵云絮,云絮上还坐着一个人,依旧是年轻的面容,好像落魄艺术家一样乱糟糟的头发。
周执宿……
“哥哥,回来!会烧死的……”
周执宿转过头来,两只黑色的眼睛中像是太阳一样燃出火花,他向她伸出手,脸上的笑朴实而温暖,“菲菲,过来,我们一起去,那里很暖和的……”
周菲菲抓住周执宿的手,踏上一团软绵绵的云彩,惊惧地看着愈来愈灼热的火浪,攥紧了他的衣服。
周执宿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不会有事的,在那里很暖和的,你相信哥哥吗?”
周菲菲看着周执宿的眼睛,从他的瞳孔照出的,是自己小时候最干净的模样,黑的发红的唇,琉璃一样纯粹的眼睛,身上穿着是哥哥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才给她买的印着hellokitty的裙子。
“我信你,哥哥。”
一朵花究竟怎样才算是开过?
那一朵洁白的山茶骨朵,在周围涌动着恶臭和粘腻的泥淖中,逐步的长成大多数山茶花的模样,终于被一根火柴,点燃了泥淖上的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她才算是开过。
*******
唐孟寅每次见了叶琢都是冷眼相向,虽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挥拳相向,但是总像是面对一具干尸一样露出极端厌恶的神情。
“叶七公子,我们家可是不敢高攀您了,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瑾吧。”唐孟寅冷嘲道。
这一次真是叶琢的错,所以,他沉默。
真正的爱人之间,原本就不该有任何猜忌与不信任的,他那么相信唐苏瑾,掏心掏肺的对她,怎么可能忍心把她推下去。
但是,爱之深,责之切。
爱到深处,哪里还存在有理智?一点点星火都可能将整堆杂草点燃,然后将半个天空燃亮。
其实,周菲菲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在周边妖娆的黑暗中,叶琢都感觉自己要被吞噬,胃痛的抽搐,他已经不得不依靠安眠药来维持基本的睡眠。
周围任何人的责备与嘲讽,都不及他给与自己的十分之一。
当然,也不及唐苏瑾给他的遗忘与漠视。
终于有一次在上楼梯的时候,叶琢胃部的疼地抽搐,甚至来不及用手扶住墙壁,就眼前一黑,猛地栽下去。
台阶不算高,只有三级,但是那种身体失去依托重重往下坠的感觉,真的让人绝望。
叶琢可以知道唐苏瑾在摔落楼梯时候的那种深深的无助,来不及多想一些,他就已经晕了过去。
胃穿孔。
许之桓用力地捏着叶琢的肩膀,“老七,有必要吗?!”
叶琢苍白着脸庞,“之桓,就一个小手术,你什么时候比程言还婆婆妈妈了……”
“我什么时候婆婆妈妈了?”
程言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挑高了眉梢。
叶琢抬手就要给程言一拳,完全忘记了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程言上去挨了叶琢一拳,“老七,身体是本钱,要不可没有力气跟我抢人了。”
叶琢能够听得出来,程言这话半分妒意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打趣,他笑了笑,“等我好了,第一楼,你刮我一顿。”
许之桓将手中的茶杯塞到叶琢手里,“等你好了?估计要三五个月了,要喝你的喜酒了吧。”
叶琢默了半晌,“其实,我觉得我输了,输给自己了。”
叶琢因为胃穿孔的手术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而唐苏瑾的住院时间也往后延长了半个月。
许之桓当然知道,这是刻意为之。
…………………………
在唐苏瑾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叶琢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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