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时候,唐苏瑾并不知道,她固执地要在生日的时候和同学party,吃掉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然后去唱K到深夜,将那种青春无悔肆意飞扬的日子,都镌刻在门框上,由一个叫做岁月的怪物,将它磨平。
而母亲走后,整整五年没有过生日了。
唐苏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闻到那种熟悉的面条荷包蛋的味道,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感动,其实有很多种。
有一种感动,是在广袤沙漠中,几乎被晒的榨干成一条蔫瘪的海参,望着一望无际的茫茫,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好像是病毒细胞一样,以每秒几十的裂变速度,使你肌肤下的血管逆流,森白的骨头上,长满了好像是牙菌斑一样的青黑色,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你唯一的爱人,用一把锈迹斑斑的裁纸刀,割开了他自己手腕上的血管,然后把手腕凑到你的唇边。
还有一种感动,就是一条在热带雨林的参天大树间,一条亚马逊河的小支流在无数奇异花草盘根错节间劈荆斩棘,最终却流淌累了,苟延残喘着,终于有一块横出来的巨大青石挡住,在洼地里聚成一汪水,于是,水就爱上了这块石头。
因为,万千世界,百种事物,只有他留下了她。
对于唐苏瑾,两者兼有。
只不过,一对苦苦相恋的爱人,如此辛苦的相爱,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一些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事情,是否会在一定时间之后就灰飞烟灭……
就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无意间在桌角磕碰,从瓷器底部蔓延上似有似无的裂痕,会不会导致整件瓷器的碎裂……
这其实也只能印证了一句话,因为爱得深,所以痛的切。
我们的爱情,也不过这样脆弱。
唐苏瑾深深闭了闭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此时此刻,叶琢将一碗长寿面端在唐苏瑾面前,摆上筷子,有些羞涩地笑笑:“学了很久了,还是不地道,你吃两口。”
其实,这个时候的叶琢已经低入尘埃,他甚至只是说……吃两口,尝一尝。
“angel,你会做面啊。”唐苏瑾笑笑,说着已经坐下,“我还真是饿了呢。”
唐孟寅的讽刺还没有到嘴边,只见唐苏瑾仅仅吃了两口,然后就板着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笑意莹然,不过确实能够看得清楚,她尚且湿漉漉的睫毛上,不知是水滴还是泪滴。
唐苏瑾说:“天使做的东西果真是人类不能吃的啊……我饱了。”
唐苏瑾迅速地抽出椅子起身,反手将门嘭的一声关着,快得像是脚踩高跟鞋的女蜘蛛侠。
叶琢脸色有点发白。
“哭去了,”唐孟寅坐下来,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别放在心上,其实心里头感动着呢,这丫头片子从小就嘴硬的很。”
叶琢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客厅的灯光下坐着,看自己的影子,在椅子周围笼罩一片黑暗。
过了半个小时,叶琢才站起身走进去。
唐苏瑾坐在床沿,背对着叶琢,看着好像磨了一层砂纸的窗户,外面那一轮有缺口的月亮。
其实,叶琢做的长寿面很好吃,唐苏瑾知道叶琢费尽心力地学了好长时间,因为就在前些天,她偶然发现叶琢包裹着修长指骨的光洁皮肤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烧伤,一个很大的泡。
只不过,他的味道,始终不是妈妈的味道。
其实,在路上撞见唐谦和叶文淑接吻,发生在另外一件事情之后。
那一天晚自习下课之后,唐苏瑾依旧拿出钥匙,打开门。
她还清楚地记着,因为当天月考成绩下来,她考了全班第二,高兴地哼着歌儿,只不过,她自己的笑容,就在下一秒,看见客厅一片狼藉的地面,僵在了嘴角。
遍地被打碎的茶杯瓷碗,冰箱门大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呼出冷气,地面上一大片红色的粘稠液体,一个番茄酱的盒子打翻在旁边。
电视机后面的电线散乱一地,定格在眼前的是一座雕塑一样的两个人,唐谦拽着她母亲的头发,扯向白色的墙面,另外一只手抓着电线,话音还回荡在耳边,“你怎么不去死……”
嘭嚓一声,唐苏瑾手中的钥匙掉落在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和那些细碎的瓷片搅和在一起。
唐谦松开手,脸上的怒容戏剧化地放松,就像是一个忽然会笑的面瘫,“小瑾回来了?饿了么?”
唐苏瑾的母亲也直起了身,脸上那种愤怒,被一种类似于哭笑不得的表情代替,“妈妈给你做点吃的去。”
这些话,唐苏瑾都没有听到,只是呆怔地看着,唐谦手中一把黑色的长发,从手指间滑落下去,和那些无生命体一样,死在地板上。
这一天之后,父母又和往常一模一样相亲相爱了,让唐苏瑾怀疑,这是不是错觉……
她其实最会自欺欺人了,她一心想着,那些伤心事,都过去了,现在好,就好。
那个时候,她傻得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当唐苏瑾还在初中部的时候,同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林商,已经从高中辍学开始了社会上的生活,那个时候林商该上高二,十七岁。
一个寂静的夜晚,唐苏瑾和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看见了倚在电线杆上,涂抹着鲜红嘴唇的林商,头发烫成了大的波浪卷,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逐渐走进她路灯光圈内的唐苏瑾。
唐苏瑾身边的女同学拉着她往边上走了走,小声说:“我妈妈说,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儿……”
原本没有打算搭理林商的唐苏瑾马上就停下了脚步,她声音冷冽,“那是我姐姐。”
她可以看不起她,但是别人不行。
哦,她承认了,其实她打心底里,是看不起林商的。
在被林商的话恶意中伤之后,甚至是恨她的。
只不过,在除却父母的港湾里,林商那里,最安全。
但是,对自己再好的人,也是别人。
还记得因为泼硫酸那件事儿,林商拉着唐苏瑾去启明星找慕双吗?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林商是一个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好姐妹,而后来,慕双找过她一次。
不是见到泼硫酸的那个秦连清的那一次,而是后面隔了有一两个月,林商去了西藏,她和叶琢走到一起之后。
慕双说:“那个时候她原本就没有想要回去,因为她不想干了,但是双道场的老板说,走,可以,前提是能够帮他弄到我的一张手谕,因为那个时候,私底下,他有一批货被我这里给扣了……”
所以……
唐苏瑾即使像顾沐辛一样没有脑子,也能够联系到之后一系列的事情了。
消失,去西藏,然后的然后,借钱,卖掉房子。
只不过,林商拉着唐苏瑾去启明星闹场找慕双的那一回,谁能想得到叶琢在慕双那儿呢?假如那一天,叶琢没有恰好在那儿……
不敢想,自己究竟会是林商口中什么价钱的砝码。
那些追不回的美好时光,她的妈妈,她的朋友,她的孩子……还有他的爱。
那两个被煎的金黄的蛋又在眼前的平底锅上跳跃着了,在灰黑的窗子上,就好像两个小太阳,他们说:“妈妈,我们想回到你的肚子里,但是穿着白色大褂的他们说不行,他们说那里已经死了,再不会活起来了……”
“是的,彻底的死了。”唐苏瑾抚了抚小腹,脑中一个声音将他们赶走,“你们走吧,会有活着的地方的,你们是好孩子……”
这原本只是唐苏瑾的猜想,只不过,就在她生日这一天,她想要将这个秘密残忍地撕开,她没有办法做的好像没事人一样,漫不经心地生活在一片迷惘之中了。
唐苏瑾的背影,在柔软的壁灯灯光下,脊背光滑的曲线,丝绸的睡衣贴在身上,脸庞精致地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让人心疼地都抽搐起来。
叶琢走过去,伸出双臂将唐苏瑾牢牢地抱在怀里,让她的身体毫无顾忌没有防范地倚在自己身上,十指相扣。
唐苏瑾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小声痛苦,嘴角笑着,仍有眼泪好像细水长流一样,流到她的唇角,直到舌头品尝咸涩的味蕾绽放。
叶琢细心地,将唐苏瑾脸上的泪水吻掉,唇瓣好像是鸟类柔软的羽毛,沾过她的唇,她的眼睑,她的脸颊。
唐苏瑾忽然反身环住叶琢的腰,将脸埋进叶琢的胸前。
*******
夏日将尽,暮色余晖。
这一天,站在堇城最高的星光大厦顶层,唐苏瑾双手扶着栏杆,黑色的发丝飘扬在空中,目光落在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手机震动,她掏出手机,上面是叶琢的号码。
“今天晚上有空么?”
“随叫随到。”唐苏瑾淡然一笑。
“那我七点去接你。”叶琢刚刚从一个会议上下来,一边讲话一边按下了一层的电梯号。
唐苏瑾没有说话。
“唐苏瑾?”
“……叶琢,能不能来星光大厦一趟,顶层,天台,临东华街。”唐苏瑾平静的说,淡淡的霞光映着她的脸颊,仿若周遭的一切都晕成了绯色。
叶琢有一点慌,“你在那儿干什么?!”
“你快点过来啊,我等着你……”唐苏瑾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喂喂……”回答他的是忙音。
叶琢赶忙按照刚才的号码再一次拨过去,他妈的又是那一成不变的柔美声音,“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是怎么回事?!
叶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慌,倒是让一旁的荣彦南有一点诧异,他靠着电梯内壁的镜子,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什么要紧事儿?”
“借我你的车。”
荣彦南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将车钥匙递给叶琢,看着叶琢冲出电梯时候跌跌撞撞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叶琢踩足了油门,下了车将车钥匙扔给保安就奔进了星光大厦的大厅。
“对不起,先生,电梯正在维修中。”一个身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站在电梯口,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
叶琢恨得一拳打在电梯的开关上,然后飞快的向楼梯口跑去。
而当叶琢踏上第一节台阶的时候,电梯门在他的身后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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