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翻身,擦洗,公公去世得早,她也很辛苦,自家女儿扔了些钱,来来回回看过几次,这活儿,自然落到我头上。”
她呵了口气,难掩疲惫,突然道:“家宜,要孩子的话,还是赶早吧,早些年,我们老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可总觉得欠些东风,看现在,我们连想都不敢了。”
花莆的长椅是木的,垫了几张报纸,还透来些凉。
我只点头应了声是。
她叹了口气,说昨天肖逸找过她,这个手术,有风险。
肖逸没有同我说。
我表示会再找他详细问一下,她说她有些担心,如果手术不成功,是不是就现在的情况,还会更好。
我无法给她答复。
每段婚姻,都在经受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事,她也一样在操劳,在担忧,但她勇敢在面对。
如若是我,这两种罪,恐怕也无法选择哪一种,会更加好受一点。
我先到骨科找了爸爸的老同事,他是个老骨科的医生,见到我,笑了一下,让我在旁边等待。他声音很轻,低声的询问病人情况,手却毫不犹豫,只听得咔嚓一声,他起身,坐回办公桌,开了方子,交给病人。
“这是一个肩骨错位的病人。”他为了倒了杯茶,解释道。
我看了看表,“李伯伯,会不会打扰你。”
他说早上病人并不多,现在刚好是休息时间。
于是我便道:“似乎所有骨科大夫都这样,定了你一颗定心丸,在你消失戒备时,突然给你猛烈的一击。”
他哈哈大笑,说我爸爸这点上做得比他更好。
我点头称是,可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我才害怕,因为你知道,那只是假象。
“我从不让我爸接骨。”
他起身唤我过去,我将右手给他,“最近手不受控制,做不了精细的活。”
他摸了摸,又让我按他的方法动了动,说我没有受伤。我确却的说,肯定是伤了。
于是他便带我去拍了照,还是无果。
“你到神经科去看看,等等,我先拨个电话。”
我上楼到神经科时,跟他说不要对肖逸说起,他取笑说,肖逸一向在医院沉稳妥当,很少看到那天如此紧张的场面,纵然大手术也不见他如此。
“我倒是想再看看这年轻人的冲动,你说不说,我只好守口如瓶了。”
从神经科出来,我到了四楼的脑外科,站在肖逸门外,看到他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面写着什么,一会又坐直来,转了椅的方向,看外面的风景,从我这边看去,便只有一个大大的椅背,将他整个人都拦住,我突然间觉得,我便象一个无形的铁笼,将他困在当中,他也许是想飞的。
桌面电话突然想响,我与他同时转过身,我下了楼,开车回家时,绕着西湖转了几圈,考虑要不要回去看沫沫,爸爸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我勉强的推拒了好几次,作为姐姐,我不能只抛下一个丈夫给她,自己却不管不问。
我将车靠湖停着,拿出林放的烟,准备抽,肖爸爸给我电话,他爽朗的笑声,似乎要震破我的耳膜,问我插画配得如何。
“爸爸,很抱歉,我无法完成这期的工作。”
他说的很诚意,说特地去看过校刊,很符合他想要的要求,劝我不要放弃。
我的人生从来不是童话,但也不至于太残酷,它介于中间,但如今,天平已经倾斜,童话与堕落,不过是一步之差。
肖爸爸说肖邦这次虽然不走了,但忙着酒吧的事情,太过于痴迷,最近都不归了。
“有空的话,来家里坐坐,肖伯母很喜欢你,她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跟她一起画画。”
我应了声好,他又问我最近肖逸如何。
我说还是老样子,突然冲口问道:“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问,突然寂了声,我以为他会挂电话。
“是个贤惠的女人,像你一样,让人完全找不到缺点。”
“不,爸爸,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人总是对过去辜负过的人,非常的宽容,越是这样,其实,也不过是为自己现在的生活,自私的找些愧疚的理由,这又有什么必要呢,肖妈妈若是在世,她一定不希望肖爸爸这样想,如若给一个理由,不完美的理由,也许才是仁慈。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那时我满腔抱负,体内满是热血沸腾,我像是一只久待的老虎,想要在野林里四处乱窜,抓不到动物,只对着空旷的林子吼几声,也可以,那时不知道是怎么了,满身的劲。”如果肖妈妈知道自己养的其实是一只小老虎罢了,她还会不会当良家的猫来对待,来付出。小时候,原本老虎和猫便长得象。
“是不是像沉寂很久的火山一样。”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想要浇灭黑土地的那种燥狂!”我笑了,也许,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熄灭他的火焰。
他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说没有,只是想知道已逝婆婆的旧事。
我终于点了根烟,烟灰不断的抖落在我身上,我想到林太太在我面前肆意抽烟的模样,红红的烟头,映照着鲜红如血的指甲,还有那艳丽的红唇,她真的很合适吸烟,那天她微微仰着头,眯着眼,吁出一口烟雾,是那种在肺部兜了一圈的那种,有种腐蚀的味道,烟雾也不像我吹出的这般的浓,这般的毫无规律。
很少见一个女人,适合在生活中化浓妆,她便是仅有的一个。
她的眉毛很细,拖得很长,微微有些下压的感觉,很复古,很独特,她就像是旧油画里走出的女人,很有味道的一个女人。
林放打电话给我,说约了下午二点去惠兰心理咨询。
我终于找到理由不去看沫沫,我说由我去接小司,时间还早,便在十四中的附近,找了咖啡屋等待。
沫沫又将饭给打掉了,沫沫又拨掉输液的针头,沫沫又穿着睡衣跑到门口吹风,让肖逸才可以哄进去,沫沫又用烟头烫自己……
妈妈,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甚至害怕电话铃声。
我亦害怕再听听沫沫这两个字。
我觉得我成了一个巫婆,我成了一个刽子手,沫沫身上的肉,是被我一点一滴给削下来的。
早知道如此,我宁愿不要知道真相,随他们去爱。
揭开那层神秘的白纱,我是50%失败的那一方。
我不敢去看沫沫,也不敢面对爸爸妈妈,我几乎能从他们的声音感觉到苍老的逼近,却无能为力。
作为他们的另一个女儿,我必须幸福。
对面一个男人抱着胸看了我许久,我低头看了一下,我没有拿勺子,我特立叫的不用勺子的咖啡。
他显然已经等待我意识到许久,随即向我点点头,便端了咖啡坐了过来。
我笑了一下,“我们认识吗?”
他摇摇头。
“我看你哭了很久。”
“有吗?”我的声音很正常,很平淡,我哭的话,会有感觉,我会鼻子发酸,声音会哑掉。
他倾身给我递了张名片,“我是医生。”
我没有看,“我没有病。”
他指着左胸道:“你这里需要医生。”
我拿包起身,“很抱歉,我要走了。”
他起身拦住我道:“当一个人身体不受控制并且无意识的做一件事时,你还不知道时,你还认为正常吗?”
“不关你的事。”
“有种哭,无声无息,不强烈,不炫目,泪水不急,也不慢,就好像细雨打在玻璃上然后自然滑下来那种,哭者,脸上没有表情,眼底平静,甚至还能微笑,那泪水,不是她的,这种哭,证明你心里能够承受的负荷,早已经超过你的能力。”
我笑道:“你不是医生,你是诗人,或者你是散文家。”
他摊手自嘲笑道“我只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医生而已,对不起,我应该自我介绍,程文豪。”
他伸出右手,那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我轻轻的握了握。
我注意他总微微的耸肩,这几分钟内,他挑了好几次眉,脸上的很丰富,丰富到,你可以只对着他的表情,便可以和他对话。
“你从国外回来?”
“是,我的诊所,马上就会开张,你会是光顾的第一人吗?”
我收了名片道:“有这种病的人很多,未必是我,有需要,我会找你。”
他没有勉强,并且执意要替我付帐,推辞间,我看到小司,正低着头在校门口,走来走去,于是我朝程文豪道了谢,匆匆出了咖啡屋。
他在后面叫,我没有留电话,甚至名字。
“我会联系你的!”
我与小司到苏遥诊所时,她亲自到门口来迎来,我以为她会是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她对着我惊讶的目光,扯扯自己的短发道:“刚刚剪的,脖子有点凉。”
“为什么要在冷天剪。”
她笑道:“我想虐待自已。”
我没说话,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
小司跟她进房去后,我便抽过画架上的杂志看起来,不过半小时的光景,便被另一个医师给带走了,苏遥换了身衣服,浅绿色的,好像是夏天装,她朝我朝手。
房间很热,热得我必须脱掉外套。
“介意与我谈谈吗?”
她将我安顿在一个摇椅上,很软很舒服,耳边很静,没有所谓的舒缓音乐,她搬了张椅与我躺在一起,并列的。
“家宜,像不像我们在美容院里享受做脸?”
“有点像。”
“女人都习惯在做头发啊,做脸啊,做饭啊,这些时候,与身边的人唠叨。”
我点头称是。
“尤其是同行的女伴,知道为什么?”
“因为很放松。”
她握住我右手,“你没有放松。”
我笑道:“它好像不属于我。”
“最近会不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我说如何才算奇怪?
她说是我性格里不具备的,我以前从未想过,从未做过的。
她按了个铃,两个护士端了小盆过来,原来真的是要给我们做脸。
护士手艺很好,我有些昏昏欲睡,苏遥一直轻轻的与我交叉握着手,她呼吸很平稳,屋里很静,两个护士带着口罩,也闻不到呼吸声,精油在脸上与绒毛接触带来些声响,很微,很轻。
我说我打了人,还是两次,我尝试了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