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始料不及的。此外,战术层面上的进展也不尽如人意。
今日一战,自身伤亡三千余,灭敌两万余,战果十分理想。可他并不满意。因为,此战他已然底牌尽出,所有秘密武器全部曝光,时间却只过了六天。出牌进度比预计提前了许多,相对的,之后的压力也将成倍增加。
起兵三年来,刘枫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不堪重负。
现在能指望的,唯有狄军晚些想出风火轮的破解之法。哪怕多争取半天也是好的。
边走边想,忽见赵健柏过来请示:“主公!那千余鞑子俘虏如何处置?”
刘枫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淡然说道:“剥去衣甲,剩下的舅舅看着办,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健柏眸中冷光一凛,咬牙道:“请主公放心,属下明白!”
他转身欲走,刘枫却停步回头,叫道:“慢着!”
赵健柏松了口气,心中大感安慰:主公终是心软了。他微笑着问:“主公还有吩咐?”
刘枫嗯了一声,问道:“清风寨目前有多少矿奴?”
赵健柏一愣,下意识答道:“不到两千吧……”他忽然明悟,失声叫道:“主公!他们大部分都是绿营兵啊!”
刘枫不语沉思,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半晌之后,他摇头叹道:“都送走吧……”
赵健柏孤立雨中,一句“主公三思”在嘴边翻来滚去,终究未能出口。他目送刘枫缓步遁入雨帘,转眼不见踪影。冰凉的雨水淌入衣领,冷冷划过胸膛,寒气侵骨,直透进心底里,他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
不久,凄厉的哀嚎划破夜的宁静,鲜活的生命在冰冷的雨水中回归原始的血肉,呛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即使如瀑的大雨也无法掩盖。
鬼哭狼号的伴奏下,刘枫在血雨腥风中独步,身子摇摆恍惚,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似的,可偏偏一直在前进。淋湿的发丝紧贴脸颊,遮蔽了平静的双眸,看不到一丝怜悯。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蠕动,似在说话,却又无声,唯有凑过耳朵才能听清他喃喃的话语:“慈不掌兵……慈不掌兵……慈不掌兵……”
他很清楚,绿营矿奴里有很多被强拉壮丁的普通百姓,也知道若是他愿意敞开怀抱,不少人会弃暗投明,投入他的麾下……可惜,他没有时间鉴别了,任何的一丝隐患都必须第一时间彻底排除,哪怕是错杀一万。
刘枫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小说,大家同为穿越者,他们却是那样的游刃有余,在争夺天下的百忙之中,还有闲暇关心古代人道主义和慈善事业,甚至可以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中,凭感情、凭良知、凭意愿做事,真是太奢侈了。
他眼红了。可是,现实如此残酷,有很多很多事情,不能以个人感情和意愿为依据,更不能以良知为准绳,比如……战争。
战争不需要良知,不需要怜悯,也不存在无辜者。谁也没有资格去怜悯、去同情、去开恩。今天的胜利者,或许就是明天的亡灵。这就是战争,狗日的战争……足以让人抛开最后的一丝仁慈和廉耻。
不知过了多久,雨夜恢复了宁静。刘枫也停住了脚步。
这场大雨,刘枫死了一次,从雨幕中走出来的,已是另一个人。——在不久的将来,被人称为魔王和暴君的另一个人。
他呆立良久,回首凝望南方,入眼之处漆黑一片。他一扯嘴角,笑容满是苦涩,“周兄,靠你了……”
第113章 【昔日楼船】
(书友们,这本书终于有推荐了!虽然是最冷门的三江酬勤榜,如你所见,这本书基本签--约无望,这次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推荐机会,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的!大家恭喜我吧!)
浈水,又名昌水,是岭南道北江上游的干流,发源于信丰县大庾岭石溪湾,流经南野、始兴、仁化诸县,沿途接纳南水、滃江、连江、潖江、滨江、绥江等支流,最终与西江、东江交汇于番禺。
自前朝永靖四年凿通梅关古道,浈江便成了沟通岭南岭北,连结长江、珠江的主要航道,有“日屯万担米,夜行百只船”之称。
永靖五年秋,华帝遣楼船将军杨人普出豫章下浈水征讨南越国。杨人普奉诏后,率楼船水师溯赣江至南安,弃舟渡五岭,在浈凌两江汇合处造船练兵,备战年余。次年冬,楼船水师溯浈水南下,与伏波将军会师石门,进军番禺,一举而平南越之乱。
当时,杨人普的楼船水师不下十万人,楼船高二十余米。进军时正值冬季枯水期,百余艘如此庞大的楼船,载兵甲十万,列阵于浈江之上,声势浩大,蔚为壮观。后世有诗赞曰:
长龙吟水游浈凌,
千帆为鳞万舟躯,
将军剑指天兵至,
楼船百渡载王师。
由此,浈水之宽广深厚可见一斑。
时隔三十三年之后,江山未改颜,天下已易主,昔日楼船今何在?千舟何日再重来?
世事实难料,无论是早已作古的杨人普,还是正领风骚的虎狼军,他们都没有料到,当年的百余艘楼船,如今还有机会故地重游,时间就在今日!
南野县,浈凌两江交汇处,昔日楼船将军杨人普造船练兵之地。此处河道迂回曲折,港湾形似月牙,两侧山壁笔直陡峭,宛如刀削斧刻,千石万岩凹凸其上争奇竞秀,山光水色相映成趣,可谓钟灵蕴秀,如诗如画。
眼下时值“五月龙舟水”过后不久,加之连日大雨,水位高涨迅猛,比之春冬时分河道深宽各增一丈有逾。极目处水天一色,真是碧水翠如玉、长河平如镜。
沿江两岸的南野县百姓,他们曾听爷爷辈儿说起过,当年的此地,曾有过百舟千帆,顺江而下的壮观景象。可是这一回,他们却是亲眼目睹了当日的盛况。
他们一大早便聚在江边,翘首眺望,但见百余艘高九丈、长二十五丈的巨舰大船塞满河道,船队延延绵绵,白帆遮天蔽日,桨橹密密麻麻。他们从辰时一直看到巳时,直看得眼酸腿麻,当年的吟水长龙却犹未走完。
直到此刻,他们才相信了老人们留下的话语。他们终于明白,这一幕的震撼怎么形容都不过份!
战船!虽然陈旧破败,虽然拆除了所有的拍杆弩机,可是遗留的射击口和船头的青铜双脊兽,却无不彰显着他们的身份:楼船水师。
三十三年前,顺江而下平定南越的楼船水师,他们完成了王命,功成身退,人可以走,可船又如何呢?
在这个问题上,曾经陷害逐寇军的华帝赵舜,他展示了自己的另一面:吝啬!
步骑水三军,以水军所费最巨。五百艘规模的庞大舰队,其中更有一百五十艘楼船,单艘造价超过五万贯,日常维修养护每艘每年又需一万贯,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开销?
造楼船,灭南越,那是先帝定的国策,不得不为,可一旦完成了,赵舜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南越国已平,南方再无战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这些战船该怎么办?皇帝陛下的决定是——卖!
多么英明的决策,卖资加上节省下的军费,这一进一出的收入,足以瞬间堆满他的内库。
敢卖就有人敢买,奇怪的是,郑吴两家疯抢中小型舰种,唯独楼船无人问津。原因无他,即使没有军械,可这些大家伙的维护费用依然和体格同样庞大,足以令他们望而怯步。
然而,这些巨舰最终还是卖出去了,买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风华正茂而又雄心勃勃的周家家主周昊乾。
当然,他可不是想造反,他是看中了这些楼船近乎恐怖的水运能力。
成交后,所有的楼船在兵部、水军统领衙门和将作监中校署,三方专员的监督下,拆除了一切武器军械,卸下厚厚的船舷装甲,刮去大华水师的徽记,换上周家的家徽。摇身一变,成了正正经经的商船。
眼光是经商者的一切。事实证明,正是这场倾尽家财的风险投资,一举奠定了周家水运天下第一的地位。
日月轮回,时过境迁。当年这桩轰动全国的大生意,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化作史海沉钩,为人所遗忘。
周昊乾很谨慎。这些楼船,他内里极尽保养之能事,可却严令禁止漆刷外观,因此水线以上看似破破烂烂,可若从水底看,那桐油刷得厚厚的,船底几乎跟新的一样。
同时,他更是深知这些庞然大物聚集在一起,会是多么震撼的壮观场面。数十年来,无论是大华还是大狄,他从不让这些楼船集群出现,即使最庞大的商队,也绝不超过五艘的规模,只为了不触及统治者的敏感神经。
这种谨慎让他骗过了狄人,在他们看来,这些就是特别大的船而已,而且是又大又破。他们丝毫没有想过,也没有试图了解这些巨舰的来历和潜力,甚至不知道周家到底拥有多少条这样的大船。
今时今日,这些楼船在阔别三十三年后再度同游浈凌。他们逆流而上重回故地,宛如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又如壮怀不已的垂暮英豪。那斑驳腐朽的船体,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荣耀与辉煌,埋怨着岁月的无情与寂寞,相信并且期待着终有一天,他们会重拾失去的一切,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即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来得如此低调,如此屈辱。
桅杆上没有了金色的大华战旗,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小小的三角旗,上书一个“周”字。船头上长幡飘扬,上书:“运河援建忠义粮”七个大字。
松柏摧薪,桑田成海,昔日的战舰成了今朝的粮船。目睹这一幕,两岸观望的百姓,即使是识陋的村妇,也难免产生了幽幽千古、物是人非的无尽感慨。
然而,部分靠水吃饭的舟子船工们,他们敏锐地发现,这些巨舰吃水极浅,竟似是空船一般,不禁奇怪,他们所运的“忠义粮”到底在哪儿呢?
不知为何,他们隐隐有种感觉,某些不同寻常的事就要发生了。那句话咋说来着?对喽!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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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的中央,在四周破旧丑陋的巨舰拱卫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艘豪华绮丽的旗舰,此舰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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