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俩人,也停下步子凝视着他们。
程平安紧盯着他,斜背的长条状包裹格外抢眼,虽然裹得严实,可看那形状尺寸,似是一把四尺大砍刀,顶端的布松垮垮的,他毫不怀疑,对方只要一伸手便能抽出来。
“二位不必惊疑,在下只是路过,并非歹人!”
猎户语气温和,脸上挂着笑,眼瞅着是挺正气的,可这年头光看脸可不成。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壮士即是路过,那便请先上路罢!”程平安不敢放松警惕,对方不走他不放心。
猎户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稍稍错开距离,便从身边经过。走到侧面,忽然瞥见他手里的居然是一把弯刀,眼神一动,再次停下脚步。
“这是鞑子的弯刀,你是绿营兵?”猎户眯着眼问话,手却摸向了背后的物件。
程平安怵然一惊,急忙解释道:“老子才不是汉奸走狗!这刀是宰了鞑子缴获的!”
猎户脸色稍缓,手却不松,淡淡地问道:“那你是什么人?打哪里来,要去何处?”语气平淡,却很强硬,像审犯人似地。
程平安看这情形,知道不能不答,老实地道:“俺是义山军的溃兵,吃了败战躲进山里,想寻个山寨讨生活,后边儿的……是俺弟弟。”言罢一手挺刀,一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块木牌,轻轻抛了过去。
猎户劈手接住,悬至眼前一看,正面刻着‘义山’,反面刻着‘前锋营五火十三哨丙队程平安’,字迹潦草,做工更是粗糙不堪,可就因为粗糙,却说明这牌子是真的。
猎户放下手,牌子抛了回去,抱拳笑道:“原来是义军的好汉,在下鲁莽,得罪了。”
程平安松了一口气,接过牌子,刀也放下了。方才的对峙,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杀意,如今杀气随风而逝,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见他要走,程平安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壮士请留步!……敢问卧龙岗怎么走?”
猎户饶有兴致地看他,稀奇道:“你要去卧龙岗?你打哪儿听说这个地儿的?”
“是……是我告诉他的!”林二从树后慢吞吞地出来,脸上还带着怯意,“我…我是听别人说的,说卧龙岗有红巾军,都是杀鞑子的好汉,这才劝了我哥前去相投。”
猎户呵呵笑道:“成呐!想杀鞑子你们可来对了!跟我走,我带你们去!”
林二惊喜道:“真的啊?难道你就是红巾军的好汉吗?”
刚要走近,却被程平安拦住了,说道:“壮士莫怪在下多疑,只是……”
猎户笑着一摆手,“无妨!在外行走确实不能轻信于人,接着!”说着抛过去一只小布袋子。
程平安接住了随手交给林二,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对方。
林二好奇地拉开袋口,只看了一眼,便惊叫着将袋子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儿都躲到程平安背后,瑟瑟发抖。
程平安急声问道:“怎么啦!?”手里的刀又挺了起来。
林二双手紧紧拽着程平安的后腰带,小脑袋顶着他宽阔的背脊,两眼一闭,闷头叫道:“耳朵!都是耳朵!”
看那猎户似笑非笑的表情,程平安心中一动,俯身拾起袋子,伸手一摸,果然都是耳朵,取出一只细看,朗声笑道:“哈!这是鞑子的耳朵!这一袋子不下三十只,壮士果然英雄了得!卧龙岗!红巾军!老子去定了!”
他在军中待过,知道杀鞑子最方便记功绩,因为鞑靼男子都有带耳环的习俗,而中原的汉人男子则不同,信奉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绝无此例。所以只要割下右耳,看看上面有没有陈年的耳洞,就能确定耳朵的主人是胡人还是汉人。
程平安笑了,猎户也笑了。这是一个考验,只有真正干过义军、杀过鞑子的人,才会懂得这耳朵上的玄妙。如今可以放心带他们去了。
“在下程平安,敢问壮士贵姓?”
“免贵姓白……”
第089章 【路子忒粗】
日头偏了,稍稍有了些清凉,两男一女在山林里急急赶路,听说就要到了,脚下步子愈发轻快,只是林二有些急不可耐。
“白大哥!不是说就要到了么?”林二有些焦急,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气息也有些喘。
猎户自称姓白,是个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她是女儿身,却也不说破,奇怪道:“你很着急么?天黑前准到,误不了宿头。”
“不…我不急…不急…”林二有些心虚,满头大汗的模样分明急得冒烟,却又不承认。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觉奇怪。
正走着,忽然前方窜出五条黑影,呈弯月状将他们围了,人人手持强弓硬弩,弓弦绷得嘎嘎响。
林二缩头躲到程平安背后,可又啊的一声窜出来,因为背后也来了五人,彻底围了个圈儿,没有一处安全,可怜女娃子吓得往地上一蹲,抱着脑袋扮鸵鸟。
程平安手按刀柄,但不敢拔,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情况下拔刀,铁定玩完。
仔细看去,只见这伙人身着墨绿色皮甲,黄绿斑斓的花纹从脸抹到脚,头上还顶了个鸟窝似的草堆,往草丛里一趴,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难怪走到如此近的距离都没有察觉。
对面儿领头的也是一脸的斑纹,看不清面目,冷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何干?”
程平安深吸一口气,方欲作答,话未出口,十人队忽然跪倒行礼,“卑职参见大人!”
他猛一扭头,却见背后的老白,手里举着巴掌大的一块银牌,匆匆一扫,上面刻着的依稀是“风雨”二字。
这个老白,正是风雨阁随风堂的堂主——白岳。
白岳收回银牌,微笑着点头,“不错!挺警觉,散了吧!”
“遵命!”十人队唰地一下各自散了,脚下生风,奔驰如飞,须臾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看他的眼神都直了,程平安吃吃地问道:“白大哥!你是卧龙岗的头目么?”
白岳愣了愣,苦笑道:“应该算是吧……”
程平安还欲再问,林二却抢着问道:“白大哥!你可见得到刘枫刘大帅么?”
白岳脸色一变,冷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何知道大帅名讳?”
林二有些怕,躲在程平安的背后探头道:“我…我不能说………你…你先告诉我…你在卧龙岗担任何职?”
白岳不答,眯着眼踏前一步,程平安再次感觉到了杀气,心脏突突直跳,可背后的人儿轻轻颤抖,抖去了心头的一丝犹豫。他一咬牙,掩着林二连退两步,按着刀柄道:“白大哥!有话好说,她只是个小女娃!”
白岳不理,冷冷道:“女娃子!你说还是不说?”
林二头都不敢探,却倔强地道:“我不能说!但我绝不是坏人!你…你先说你是谁!……你…你手持银牌,可我认得的营主里根本没有姓白的!”
白岳停下了脚步,心中暗惊:这女娃子居然知道银牌代表着营主的职务,听她口气似乎还认识几个营主,心下起疑,皱眉问道:“我的身份是秘密,不能告诉你。这样吧,你报几个认得的营主给我听听!说得对,我就带你去见大帅!”
林二忙不迭地探头道:“好好!我说!不过你可不许耍赖!”
她掰着指头数道:“我认得龙牙营营主乔方武、副营主王五仓,骁骑营营主罗三叔……”女孩儿指名道姓,如数家珍,报了一长串名字,把程平安都给听傻了。
林二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我还知道,刘大帅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叫林子馨,是位医官,小夫人叫明月,从前是丫鬟!当年因为大夫人唱了支歌儿,打动了刘大帅……还有那个姓姜的侍女头头,他对大帅有意思……”
“嗯!?”白岳瞪大了眼睛,不但卧龙岗六营正副营主被她一网打尽,就连两位夫人和主公的恋爱史都说得头头是道,姜霓裳我知道,她对大帅有意思?这个连我都不知道!
若说她是细作,那这细作未免也太过强大了!
林二最后总结道:“我还跟刘大帅一起吃过饭!你只要带我去,他见了我一准儿认得!”
程平安傻傻地瞪着她,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居然还跟红巾大帅一起吃过饭?路子忒粗!到底什么来头?
“你有急事要见大帅?”白岳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事关重大!十万火急!”林二小脸肃然,语气更为焦急。
“走!”白岳飞步上前,一手拽住一个,不由分说拖了便走。
※※※※※※※
黄昏时分,红轮半没,天地嫣红。
程平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回头看看,三层高的帅府就在眼前,转过脸来,卧龙岗的一切都在脚下。
老白带着林二进去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就一直在平台边缘站着,除了腿有点儿软,其他一切都好。
尤其是风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山寨,根本就是座山城!
三道寨墙,两道是木墙,最外边儿一道是石墙,他看了半天,也没觉得和老家县城的城墙有啥分别。
寨墙的间隔布满了军营,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好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瞧着就有精神。
此刻,一队队兵士结束了操练,正在整队回营。远远望去,衣甲鲜明,队列严整,一声声号子响彻天地。
想到自己来时,正好瞧见一支骑兵队开进寨门,那队伍后头居然押着一长串儿俘虏,不下数百人,既有穿绿衣的绿营走狗,更有穿黑衣的胡人老爷,一个个儿绑得跟入锅的螃蟹似的,垂头丧气,看着就解气!
不愧是杀鞑子的好汉!这他娘的才叫军队,义山军算个球!
目光往下,中央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一路通到山岗底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赶集似的好不热闹。
两边儿全是店铺,米店、布庄、肉铺、酒肆,茶馆,样样都有。尤其是那座红袖招,露台上一整排花枝招展的窑姐儿一起挥舞小手绢,险些让他看花了眼,一个不留神淌了鼻血,叫林二看了笑话。
沿街最大一家铺子,竟然是老东家周家的商号,若是从前见了,他是要吐唾沫的,可如今家破人亡了,见了却格外透着几分亲切。
如今这世道,外边儿是个啥情况他很清楚。自三年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