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里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盘面包片,严子非只喝了咖啡,没有加一点儿糖或奶。
我看着他手中的坏子,想说空腹的时候这样喝黑咖啡很伤胃,但说出口的却是:“很苦。”
“是,不过很提神。”
“你累吗?我害你没睡好?”我不安了。
他温和地看着我:“不,只是习惯了。”
“每天?”
“每天。”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搁在桌边的腕表。
“你今天有课吗?快九点了。”
我像是才意识到时间的存在,惊叫:“有,我十点还有一堂经济学概论。”
“不要急,我送你去。”
我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外套,急急道:“还有一个小时,我坐公车回去来得及,你一定很忙,不用送我。”
他想说话,却被不期而至的电话铃声打断,他站起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接了电话。
严子非并没有与电话那头的人说得太久,事实上我觉得他可能只与对方说了几个字而己,但我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叫住我:“常欢。”
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
他说:“小施十分钟以后可以到。”
我想起站姿笔挺的小施与那辆黑色的车,脸都要黑了。
“不不,我可以自己回学校。”
他又道:“也可以叫车。”
我急道:“我一直都是坐公车的。”
他明白过来,略有点儿哭笑不得:“常欢,你这样保密?”
我涨红了脸,说老实话:“我不想引人注目。”
他叹口气,拿起外套走过来:“我陪你走到车站。”
我松了口气,表现得太明显,被他轻轻推了下脑袋。
他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我喜欢这样亲密的动作,简直想在他的掌心里蹭几下。
车站就在路口,我走得很慢,他也不急。
我喝了热牛奶,还吃了许多抹了黄油与果酱的烤面包片,浑身暖热,简直是充满了力量,如果需要,我可以在下车后一直跑到教室,至于现在,我愿意当一只乌龟。
他突然道:“你昨晚睡得很好。”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反应不及,开口只呃了一声。
“穿着那么硬的牛仔裤,我还以为你会因为不舒服醒过来,没想到你一觉睡到天亮。”
我无地自容:“对不起。”
他奇怪:“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声音微弱:“我抢了你的床……”
他笑:“放心,我有睡。”
我知道那公寓里不止一间房,但我的所作所为,真只能以鸠占鹊巢来形容,我羞愧,并且在这浓重的羞愧里,隐隐生出些难过来。我在他的床上醒来,衣若堪称整齐,他说“我可以等你再长大一些”,而他也言而有信,真的“等”了。
但他曾经在夜里的咖啡店里,要我与他在一起,他也曾经握住我的手,长久地亲吻我,我说“我爱你”,他回答“常欢,你还是个孩子”。我真不服气,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我在他眼里成为一个女人。
公车站上人并不多,可能是因为这周围的住家都不需要,我们到得很巧,一辆公车正缓缓驶入车站,我看着他,一脸不舍。
车门开了,他说:“上车吧。”
我鼓起勇气,问他:“你这一次会在上海待多久?”
他微笑:“放心,你会经常看到我的。”
我跳上车,他还没有走,我隔着玻璃望着他,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4
公车意外的顺利,我到达学校,刚好赶上十点的那堂课。
我按惯例坐第一排,永远有空位。
经济学概论的老师是位将近七十的老讲师,因为年纪大了,说话的时候总有些含混不清,又不喜欢用麦克风,所以上课的时候走神的人很多,有时还没上到一半半个教室就空了。
阶梯教室窗台很低,天气好,长窗明亮,有些爱玩的总坐后排,脚一抬就可以溜走。
课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谁第一个转头看了窗外,然后就有许多人纷纷转了头。
就连我这个坐在第一排的都注意到了这样的异动,一转头,就看到了立在窗外的袁宇。
他穿了件藏青色的长外套,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阶梯教室外头,身边走过的人立刻都面目模糊了。
我看到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扫视教室内黑压压的一片,很明显是在找人。
我有不祥的预感,还来不及低头,目光就与他遇上了。
老讲师不满地咳嗽一声,走过去推开窗,又敲了敲玻璃。
衰宇隔着推开的窗子对老师笑,因为人高还特地微微弯了一点儿腰,低下声音说话。
“对不起,欧老师,打扰您上课了,我想找一个同学,有点儿急事。”
欧老师见了袁宇,脸色已经缓和了五分,再听他这样低声下气,立刻就不怒了,颇为和蔼地回答他:“找谁?我帮你叫他出来。”
“谢谢老师,不用麻烦您了,你已经看到她了。”
我脖子后一阵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袁宇直起身,目光越过老师的肩头射向我,整个阶梯教室里数百道目光也与他的一同升起落下,落在我的身上。
我听到他开口,半点儿不迟疑地:“常欢,出来吧。”
我觉得自己是被众多无法形容的目光逼着走出去的,袁宇是习惯了引人注目的人,毫无所觉,还对我的怒视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
我不想与他讨论“你这样来找我的方式是不对的”这样的话题,因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我问:“有什么事?”
他看时间:“来不及了,快点儿,边走边说。”说完转身就走。
我迟疑了一下,背后的目光简直可以穿透我厚重的冬衣直刺骨缝,袁宇走了两步,见我没跟上,又转过身来。
我看他的意思颇想一把拉住我,我立刻被吓得动起来,快走两步到他边上,又问了一遍。“到底什么事?”
“Patric教授要我们到研究所开会,有一项可以全程跟进的企业并购项目调研,需要我们立刻做准备。”
我听他这样说,也有些着急。
“是几点?我没有接到通知。”
袁宇快步走着,说:“用寝室电话?常欢,你真该有一个手机。”
我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手机薄薄的金属外壳己经被焐热了,摸上去不带一点儿凉。
袁宇腿长,我跟到后来简直连奔带跑,校园里一路有人侧目,我有心离他远一点儿,又怕他回过头来拽我,好不容易等他在车前停下来,我几乎一头撞到他的后背。
袁宇用一只手稳住我,另一只手拉开车门。
“上车吧,我们赶时间。”
我再次坐到他的那辆白色的车上,车里依旧装饰简单,但方向盘前头却搁了只扁扁的盒子,被彩纸与丝带包得花团锦簇,一看就知道是被车主人随手扔在那儿的,连漂亮的丝带花都被委屈地压在下方。
袁宇已经发动车子,见我目光落在那件礼物上,脸色有些尴尬,手一抓便扔到了后座,说了句。
“一定要我收,很麻烦。”
“是礼物?”
“嗯,今天我生日。”他踩油门,在发动机陡然响起的声响中说了一句。
我又看了一眼被扔到后座的那个扁盒,想象他是如何轻描淡写地伤了一颗滚烫的女儿心。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生日快乐。”
他在开车的间隙中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突然腾出只手伸向我,摊开了掌心。
“礼物呢?”
我愣了。
师兄,你这样算是强讨吗?再说了,以你一贯的做派,我送你什么才能不倾家荡产呢?
他等了两秒,等不到我的回答,然后哈哈大笑。
“得了,逗你玩呢,常欢,你连我的生日都不知道。”
我低头,想:我为什么要知道?
“我知道你的生日。你是一月生的,十二号,是不是?”
我震惊:“你怎么知道?”
他仍在开车,眼睛注视前方,过了一会儿才答:“我想知道,就知道了。”
我半晌后才开口:“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点点头:“是,不过我有礼物补送给你。”说完指了指副驾驶座面前的杂物箱,“你打开。”
我再不能假装镇定了,双手握在一起拒。
“我不能收。”
“你还没看呢。”他见我不动,索性再伸长手,自己把那杂物箱按开了。
路上车流湍急,车子在窄小的缝隙中游走,他居然还做得出这样危险的动作,我眼看着两辆车也我们擦身而过,他还试图从那杂物箱里把东西取出来,我紧张得额头都要出汗了,不敢不接过这危险的任务。
“我自己拿。”
其实袁宇的杂物箱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一眼就可以看到他所说的那件“礼物”,不大的一个黑色纸盒子,也没有被包装过,上面简简单单印着银色的字母与数字型号。
就边我这种对数码产品从无研究的人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我仿佛烫手那样把盒子放到玻璃前:“我不能收这么贵的礼物。”
“也不是我买的,别人送了两个,你也该有个手机了,我可不想次次都跑到你教室外头找人。”
我的手又伸进口袋里去了,金属手机被我攥紧在手心里,焐得发烫。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地。
“不行,我绝对不会收的。”
5
车在红灯前停下,袁宇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阳光太过灿烂的人物,出现时从来都在笑着,难得这样安静下来,我竟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他也是好意。
我尝试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袁宇在简单地哦一声之后又把头转了回去,连话都没有说。
他一定从没被人拒绝过,我的另类令他无语。
但我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我继续握着手,两个路口以后他才再饮开口,说:“常欢,你真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接任何话,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到达了目的地。袁宇停车,我自己推门下去,那黑色的盒子仍旧躺在玻璃前头,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忽略。
我后悔没有当时就把它放回杂物箱里去。
里美也刚好走到研究所门口,看到我们很是热情地招了招手。
我几乎要感谢她的出现了,快走几步叫她:“里美。”
袁宇也走了过来,她抿嘴笑,说话时双手合在身前。
“袁宇,常欢,我们进去吧。”
我们到得刚好,Patric教授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叶小姐也在,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