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伊几乎怔住,彻底无话可说。心中一阵狂喜又一阵不敢置信,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金西西忽然倾过身子,给了她一个极甜蜜、极温柔的拥抱,将口唇埋在她发间,在她耳后轻声说:“我是不会和个笨蛋做生意的——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爱你呢!”
——无论是谁,无论你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在金西西这样芬芳醉人的言语之中,也注定要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她的确是个天才女演员;即使她的相貌让她永远也无法站在舞台的中央,这一点也依然不会改变。
“……好了,你等我五分钟,然后我们就出发,”金西西忽然放开夏小伊,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说道。
夏小伊还未从方才的大惊大喜中恢复过来,反应慢了半拍。
“看什么看?既然何飞肯签你,这机会绝不能错过;咱们立刻去找卓乐,省得夜长梦多。”
“卓乐?”这是夏小伊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卓尔不群’的‘卓’,快‘乐’的‘乐’,”金西西已然起身,向浴室的方向姗姗而去;颤巍巍丢下一句话:“她是何飞的管家,这女人不好对付,你小心点儿。”
***
卓乐是个……怎么说呢,总之很难形容的女人。她穿着白领阶级惯常套在身上的高级套装,长得不美也不丑,中人之姿。与几乎总是在笑的金西西截然不同,欢喜的表情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就像块冻着的冰,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夏小伊见到她的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兀地想起了自己远在故乡的母亲。
卓乐就连声音赫然都是冷冰冰的。
“……没想到真的是你,”她根本没理夏小伊,只对金西西说道。
金西西戏剧化地一耸肩,轻声笑着回答:“说实话,我也没想到。”
卓乐沉默良久,忽然将手中拿着的蓝色文件夹猛地一合,站起身来。第一次正视夏小伊的脸,用绝对公式化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对小伊说:“夏小姐,如果你确定要用她;我们也许会重新考虑与你的意向,你明白么?”
夏小伊绝对不是傻子,她已隐约感觉到金西西和这个叫卓乐的女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因缘。不过那都不是她现在能关心、该关心的事情。箭在弦上,如论如何一定要发出去;这一仗一定要赢,她输不起。
于是她咬紧牙关,抬起头来,堪堪对上卓乐投过来的目光;虽被她眼里的针尖刺得微微发憷,依然硬着脖子反诘:“为什么?请给我个理由,究竟为什么?”
卓乐依然面无表情,可夏小伊却隐约透过厚厚的脂粉,看到了她那张正在变得铁青的脸。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开始懊恼无论如何不该将场面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几乎要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就在此时,卓乐却缓缓落了座,缓缓将手中的公文夹打开,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慢条斯理地递给夏小伊。然后,就像是方才的不快完全不曾发生过一般,用那种极度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夏小姐,请您过目。”
夏小伊伸手接过,只犹豫了片刻,还未打开,便转手递给了一旁的金西西。她没敢去看“西西姐”的表情,只感觉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竟已湿漉漉的。
卓乐对一旁正在埋头看合同的金西西视若无睹,兀自对夏小伊道:“夏小姐,等合同签过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公司已经替你安排了住处,请了老师;我看了你的表演,实在惨不忍睹不堪入目,所以现在必须立刻开始补课……”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干脆直白的负面评价,夏小伊一时间几乎蒙了。她想要抢白,想要问问面前这个仿佛戴着橡胶面具的女人,既然这样想,为什么还要签自己?可卓乐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从那蓝色文件夹中取出一只小小记事本,翻开照本宣科读了起来。里面已密密麻麻写着满篇的小字:发声训练、舞蹈课、表演基础、平面拍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卓乐赫然已将她接下来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表统统排满了!
已经没办法来恰当形容夏小伊此时的心情,错愕、震动……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钦佩,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她就像是目睹着南瓜变成马车的仙度蕾拉,被这一切炫花了眼……许久许久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打断卓乐的诵读:
“等等!对不起……不过请等等!我还有两个片约在身,我还没有演完。”
卓乐的眼睛抬都不抬一下,轻描淡写地回答:“推掉。”
“可是合同已经签了,我都演了一半了!”
“这个你不用管,公司会负责处理后续。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戏都不准接;老老实实给我上课就好。”
可惜夏小伊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立刻就跳了起来:“我要演完!”她大声宣布,却出于某种自己都不了解的原因,将后半句咽在了肚子里。
——我要演何飞教我演的戏;我想那样演戏!
卓乐依然不动声色,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夏小伊真的被激怒了,她觉得卓乐是在故意和自己过不去。那些课程,晚上个十天八天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晚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功夫吧?
“我要演戏!”小伊几乎是在怒吼了。
第一次,某种类似笑意的东西在卓乐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却无疑比冰雪还要寒冷,她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你那也叫‘演戏’?”卓乐将手中的蓝夹子抛在桌面上,语气甚至是无比轻松的。
夏小伊愕然。
“公司不需要二流货色——满大街都是,我不稀罕。我想打造的是顶尖女演员,是真正的明星!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演这种烂戏,就好比被烂男人睡;开始还能装装处女的样子,慢慢地想贞洁都贞洁不起来了!”
夏小伊刹那间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狠狠甩卓乐一耳光,叫她闭嘴。她怎么会如此刻薄?如此恶毒?她讲着这些话的时候,面具般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一种残忍的快意来。
——是金西西拉住了她,她一把抓住小伊的胳膊,死死拽紧,不肯放开。
金西西抢先回答:“好的,我明白;我会负责说服Sicily的。”
“Sicily这名字不错,很有神秘感;可以用来当艺名,向港台推广时会有好的效果。”卓乐淡淡陈述。
金西西却来不及回应她的话,她前所未有地板起了脸,对夏小伊吩咐:“冷静点!卓乐说得没错,你若真想当公主,就绝不能再回去扫灰了——你懂不懂,灰姑娘?”
夏小伊犹在挣扎,可动作的幅度却越来越轻……终于,那张溢满怒气的脸沉静如水。
金西西叹口气,轻声道:“若你真的打算请我,就听我的,OK?”
夏小伊将头猛地转了过去。
——又是许久许久之后,金西西终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回答落在地上:
“……OK。”
金西西又笑了起来,松开了手。她转身面对卓乐,将桌上的合同翻到第一页,话语中满是调侃,恢复了平日里的笑语嫣然:“叫灰姑娘静一静好了……至于当后妈的,你也静一静,我们来谈正事。”
何飞的灰姑娘
夏小伊是个灰姑娘,是“何飞的灰姑娘”。这绰号在她刚刚绽放光彩的时候,可比她原本的名字还要响亮。小伊本人并不讨厌这绰号,相反的,她甚至在其中体味到了某种神秘的香气,就好像是一根冥冥中看不见的线,是某种奇迹般的牢不可破的牵绊,连接在她和他之间——她和他是一体的;没有彼此,无法分开。
在封琉璃初来乍到的那一段日子里,夏小伊很空闲,她时常带着琉璃到处走,一起逛街、一起去酒吧闲坐,见人就介绍说“这是我的妹妹”……不过这样的幸福时刻总是转瞬即逝,不久之后,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再度上场,她整日里奔波各地;每次“流放”回来必然脸色灰败、青眼圈若隐若现,倒在床上一睡就是十八二十个小时。
“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要退休……”夏小伊每每一进家门就垂死呻吟,可是睡足两天后立刻往事重演,疯颠颠不要命的背起台词来。
夏小伊对封琉璃说:“对我来讲,演戏也许和别人嗑药打管差不多,压根儿就是一回事,都是为了暂时摆脱一切烦恼,都是为了钻进一个漫长美梦什么都不想——真是好东西!所以我真的真的想演一辈子……其实做小明星卖外头那张皮相,已经足够换来金银满箱;可我这个人贪心哪,我不光想吃香的喝辣的,我还想受人尊敬,我还想天长地久……既然已经离不开这味“毒品”,那还是用点实在功夫坚持下去吧;专心致志做个演员,只有演员才是一辈子的事业……”
她说着说着自己忽然笑了,手中剧本朝天一丢,倒在靠枕堆中,只是不住笑。琉璃满腹狐疑,忍不住奇怪地问为什么,小伊咯咯笑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回答,神色间带着不自觉的骄傲和得意:“完了完了,口气已经像足何飞,我快和那个老头子一样了呢!”
***
封琉璃当然知道何飞是谁,那是明星中的明星,大腕中的大腕。她不是电影迷,却也看过何飞的成名作《告别夏天》:阳光穿过格子窗,在一个15岁的男孩子脸上投下变幻的影子;那个15岁的男孩子有双清澈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却成熟地令人心中一痛……即使那部片子投资很小,几乎没什么太像样的道具服装布景特效也无所谓;因为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只要何飞出现在镜头前,观众们就会立刻无视周遭的一切,完完全全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所吸引;甚至连他周遭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沉静而澄澈,隐隐发出淡淡光辉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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