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好喜欢一个故事。讲两位哲学家,摩尔与罗素,这一对合作了很多年的同事,有一天聊着天,罗素忽然问摩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摩尔想了下,老实地回答,是的,然后两个人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友善而开心地聊天。”
“你看,这样的人都讨人欢喜,并且值得尊重。我以前也好想车国内外这样的人,但后来我终于明白,我这一生,恐怕都成为不了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整整数年,我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前尘过往,放不下的痛苦与恨。昨晚发生了一些事,令我明白,我可能这一生,都得不到被抛弃的理由了,他就是不要我了,没有理由。在这样的际遇里,我不知道再如何说一句‘我没事’。〃
“你看,我连这种话都无人可说,只能告诉你。虽然我也明白,你是最不适合听这些话的人,试问这时间会有哪个女孩,去对丈夫说心里放不下的过往。会说这样话的,大概只有我这样一句,自暴自弃的人。”
“我是被抛弃过的人,受过嘲笑,受过非议。甚至回乡时,都有老人曾经对我讲,女子最恨不洁,我这一生,都会比其他干净的女孩子来得更差一点。虽然对旁人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但对你,我承认他说得对。”
程倚庭静静说着这些话。
四周安静到月色四合,连空气都是低温,仿佛一刹那间,世间一切都不忍心打扰这个女孩。
讲完这些,她抬眼,满目苍凉,皆是对他的十分抱歉,“唐涉深,蓄意伤人是犯罪,感情亦是如此,所以这些年,我对你做的,已是犯了重罪。”
唐涉深站在她面前,听完她讲这些,他既没有“我是被害人”的理直气壮,也没有“既然你犯了错那就用身体来还吧!”这种狗血心态,他只是听,听完了,他忽然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嗯”
“这些年来你对那个人的所有放不下,究竟是为了双目。”
程倚庭微微动了动唇,“我……”
“是因为相信他,”他的笑容意味不明,“对吧”
程倚庭说不出话。
他慢条斯理地讲她心里不敢说的话,替她全部说了出来,“你相信他,即使被他抛弃,你仍是相信他。相信他当年那样做是有隐情,相信他终究还是你认识的那个霍君,而当如今他将你的一切相信全部推翻时,你终于失去了说明自己的最后一个理由。”
程倚庭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像是下定了决心,“对。〃
她不撒谎,她承认,“我不信他是那样的人。”
唐涉深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呵地一声笑了下。
“呵这世上,敢这么对我坦白而多情的人,只此一个程倚庭,”他像是无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句温良的情话就终于不经意流淌出来:“……我放纵自己去爱你,实在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程倚庭的性格里,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偏执。
讲得更严重一点,这是她早已患上的旧疾,并且,病入膏肓。
佛教说业力,这个古老的梵语词,Karma,是说由造作而产生的力量和作用,他的放大作用,其后果往往不堪设想。
而程倚庭对过去的放不下,就是其后一切悲剧结局的业力。
不愿服输,宁愿以自身一切为赌注,以命相搏,其中的苍凉与忍让统统不计较,拼尽全力只为换心中一句自我肯定:还好还好,心力还在,程倚庭仍未堕落成没有谁就不行的女子。这个女孩活的十分不易,十分自讨苦吃,完完全全是属于没有天分去快乐的那一类人。
他弯下腰来,抬手抚上她的脸,眼里心里都是他今生对一个女孩可以给的最大的温柔,“虽然累一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即使被抛弃也依然愿意去相信而不去恨的你,才是最好的程倚庭。”
程倚庭睁大了眼,抬手捂住了嘴。
谁都知,唐涉深是个颇为自傲的人,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很有点“我要怎么做与你何干”的嚣张。而使他同这世间其他自负之人区别开来的就是,他手上我有的资本。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极具资本嚣张的男人。
这样一个唐涉深,在爱上一个人之后,却也只是凡尘肉身一条,在对程倚庭的这一场感情里,他倾尽努力所希望的,至多不过是能在今后每一个花影森森,月明如雪的晚上,有她陪在他身边。
“佛学中有一个偈语是这样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在讲什么。有时我也会问自己,我喜欢你什么呢。后来我想我喜欢你的一些,大概就是这样了,一如佛学中说的那样,天然无饰,便是本性。程倚庭是什么样子的,我喜欢的就是什么样子。”
有一点不可思议是吧,唐涉深居然可以为一个人做足一生情事。他只明白,在这一场感情里,如果失去她,他将失去所以感觉,再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肺腑内里,所以的饱满与真实,一切的烟花与星辰,都将从他失去她的一刻开始,与他无关。
“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被人抛弃后绝不愿再接受同情和施舍。然而骄傲的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伤而不言,痛而不声。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会比寻常人吃更多的苦,忍更多的疼,而我对你的放不下,就是你的这一份骄傲”
究竟要多痛的伤,才可以令程倚庭这般心性淡漠的女孩,每次触及伤口,都会大病一场。
该怎么说好呢,谁叫霍与驰,教会了程倚庭如何开始一生情事。
据说,学会与旧感情一刀两断,这一段心路历程,是每个人蜕变之必经,只是有些人用时短些,有些人用时长些,而程倚庭这样的人,必是其中耗时最久,大抵是被称作没有天分成长的那一类人。人与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繁盛期过后,总有一段杀伐混乱的年月,以血、以心力、甚至是以天性于本能,来与旧日作别。这几乎是把自己斩一刀,就此分为两路人。肝肠寸断。失于惊尘。
他是懂她的,明白她已经不是单单为情事而焦虑,而是为人生。她心里真正怕的,不是霍与驰,而是霍与驰留给她的被抛弃与被弃绝的卑微。
所以他才会对她说没关系。
没关系,程倚庭的未来,还有唐涉深。
“敢一个人昂扬走下去的人,是勇敢的,也是骄傲的。敢走出这样人生历程的女孩很少,而你是一个。被我遇到了,我么有办法视而不见,”他看着她,把心里的话打开给她看,“所以就这样好了,他教会你何谓情伤,我来守你全部的骄傲。”
就是这一句话,叫程倚庭从此对这个男人的心痛就开始了。
这个男人是如此情怀坦荡,锋芒毕露时他锋利、杀伤,单单面对她时,他柔软,如桃花飘零落在了溪水,碧波心,温良潜藏。
这样懂情懂人心的男人,才当真是——
艳色天下重。
程倚庭从不觉自己有多幸运,但这一刻她只想对他讲:能遇到唐涉深,真真是程倚庭的至大幸。
天清气朗,程倚庭和唐涉深回了一趟程家看望父母。
程父亲自下厨招待,当兵出身的男人,即使上了年纪,也依然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直立感,唯独面对唐涉深,席间敬酒时,老人低了眉悄 了声,对他讲,我们倚庭,要你费心多照顾了。
父爱重如山。
见一回,动容一回。深重如唐涉深,此时所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点头,一口饮尽程父敬来的酒。
父行女仿,唐涉深看着眼前这个老人想,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父亲,才养的出这样一个对世间俗尘都有种清明澄澈态度的程倚庭。
唐涉深这阵子结结实实地累到了,小说里喜欢些“某老板白天开十八个小时的会议,傍晚去应酬喝酒晚上还能一夜好几次”,其实怎么可能!就是碳水化合物做到 ,哪来这么好的体力天天这么搞的。
于是星期一,工作日,我们低血压严重的唐涉深同学打定注意赖床。
关于唐涉深低血压早晨无法起床的这个问题,已经是唐家上下众人皆知的事。唐涉深身为SEC准继承人,不负众望,从小就表现出了标准的“惹我者死”的继承人霸气。鉴于闹钟这种东西第一次用时就被低血压严重的深少爷在清晨睡眠不足处于半怒状态时砸个粉碎,于是在唐家最头疼的人就是每天负责叫自家少爷起床的管家,有时甚至脸SEC管理层急找时都会因“老板起不了床”这种熊蛋似的理由而被拒门外。
幸好,幸好,幸好的是,唐涉深身边,还有一个付骏同学!此同学有一个闪光度亮瞎眼的有点:习惯早期,不赖床。
然后,付骏这个有点很不幸地被这位SEC年轻执行人迅速发现了,唐涉深的做人原则是睡眠:及早发现,及时利用,决不手软!
于是,就有了一下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清晨,通宵赶进度的工作组找最高执行人回报工作情况,唐涉深明确放话:九点以前不准打进私人电话,有事找付骏特助。
清晨,SEC突发意外事件,需要最高执行人作出最高指示,唐涉深明确方话:在可控范围内,有事找付骏特助。
清晨,国际知名善业周刊邀约采访SEC年轻执行人在早晨私人时分的生活情况,唐涉深明确放话:影响睡眠,不接受采访,非要采访去找付骏特助。
综上所述,我们这位付骏不愧是在人生际遇阴影下还能健康成长起来的人,脾气忒好,耐心也忒好,进入SEC担任特别助理之后接手了唐涉深的一堆破事,时不时在睡梦中被唐涉深的电话吵醒,对方相当不要脸地说马上有事要交给他处理,付骏听了,也还可以犹如屁股上按了弹簧般蹭地坐起来保证“马上完成任务”
也曾有同行十分中意唐涉深设备的这位特助,不惜开出高价挖人,唐涉深知道了,也只是笑笑,眼神一挑幽幽似调情,“想不想过去?”
一听这话,付骏嘴上不说,心里那个呜呜伤心啊,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我、我……”
谁知下一秒,唐涉深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讲,“想挖我的人,没那么容易。”
付骏心里那个感动啊,一颗红心在跳动,老板还是疼他的。
多年之后,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