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见邱芷蕙丢出一个枕头来:“滚!你来干什么!”
顾锦书认认真真地道:“芷蕙,我一早就说过,我是非你不娶的。”
邱芷蕙狠狠道:“我也一早说过,我不喜欢你!现在更是讨厌你!”
“为什么?”顾锦书问,“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平白就抢走了我姐姐的心,邱芷蕙咬着牙,这理由却说不出口。
帐中突然就沉默起来,顾锦书转向邱芷蕙,不解地问:“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邱若蘅哑然,这些天她看在眼里,思来想去,芷蕙恹恹寡欢,甚至于折磨自己,也许是因为她其实已经对顾锦书动了情,却不肯承认。
如果她捅破这层纸,这对璧人,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只是……
她竟做不到不自私,虽然顾锦书对着芷蕙时所有关切的细枝末节,都仿佛钝刀一样一下一下的拉割着心脏,她宁愿痛着也还是舍不得放开他。
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二公子,我没能劝服芷蕙。”
我在说什么,邱若蘅不由皱起眉头,我应该告诉锦书,你和芷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芷蕙她虽然嘴硬,心里却是有你的。邱若蘅心中默念着,然后,欣然退出,成全他们,若蘅,这才是你,曾几何时你变了个样,更可怖的是,这变化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骇然觉得真正的自己,被另一个不知不觉冒出的邱若蘅关了起来,不管怎样喊叫,声音始终只能回荡在心底那个深渊大洞里。
邱若蘅发着怔,对面顾锦书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大小姐,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我不能娶你!我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今生今世,顾锦书只愿和邱芷蕙一起度过余生。”
邱若蘅呆住,不觉扯出一个笑容,顾锦书的话,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他那双因为认真而明亮的眼睛里,从头至尾也不曾有过她的倒影。
许久,邱芷蕙涩声问:“你,当真不会娶我姐姐?”
顾锦书道:“要是我娶了芷蕙以外的女人,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这么随口一说,邱芷蕙面露讶异,邱若蘅惊叫道:“不要乱讲!”
邱若蘅垂下眼睫,淡淡道:“我明白了,回头,我会让爹爹把彩礼退还。”
她步出门外,忽然只想逃离,哪怕一小会也好,暖儿小心翼翼看着她,欲言又止,邱若蘅赶在她开口安慰自己之前道:“我出去一下。”就狼狈地来到了街上。
她不愿被找到,就这样躲躲闪闪一路上都拣那些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觉到了山脚。
邱若蘅最后遇到的人是一个挑着柴的樵夫,在岔路口,她问那人两条路分别通向什么地方,樵夫稳了稳柴垛道:“这条么是往梅花谷的,这另一条是往娘娘庙的,姑娘你是要去娘娘庙求姻缘吧?”他边说边同情地瞥了眼邱若蘅眼角的胎记。
邱若蘅不答,谢过樵夫就往梅花谷那条路走去。
这条路比较平缓,风景很好,却没有人来往。
路的尽头是一座陡坡悬崖,邱若蘅意外地发现这荒郊野外竟然也会有亭子,而且非常特别,形如扇面,她走近了细细观看,扇亭一面是青灰色的实墙,一面是栏杆,栏杆下长着未过人头的丛竹,亭中有石凳石桌,邱若蘅累了,刚要在凳子上坐下歇息,目光却不经意瞥到竹子中隐匿的一座墓碑。
她先是一惊,然后转愣。
谁会把人葬在这里?看那墓碑,分明是很讲究的,有这财力为什么不找一处风水宝穴呢?
她忍不住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顺着斜坡走到竹子里面去,碑前有一块平地,摆放几样祭品,邱若蘅吸了口冷气,那是极好的一块上等汉白玉,刻寥寥几字“妻冯小屏夫人之灵”,其余全是空白。
邱若蘅不禁呆立碑前,指尖鬼使神差地触摸那一行字。
是谁呢?这样将你厚葬,却吝惜只字片语的怀念,甚至连姓名都不愿意留,邱若蘅忽然好像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难道你和我是一样命运?他的心,到底还是另一个女子的。
邱若蘅靠着墓碑席地而坐,抱膝喃喃道:“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样子,我就想到了一句诗……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他就像这句诗写的那样,表里澄澈,但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恐怕脑子里什么句子也没有吧。”
她自嘲的笑道:“我不像妹妹,第一眼就能让人喜欢上,我明知自己配不上他,却还是忍不住痴心妄想,现在可好,被他一点也不留情面地拒绝,也活该是我咎由自取,怪得了谁呢。”
她说到这里,骤然生悲,不禁把脸埋在膝头,放肆地哭出声。
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发泄得淋漓尽致,邱若蘅隐约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她下意识凝神细听,笛声仿佛回应她似的,越发清晰可辨,有人来了?她顿时屏息,然而直至曲终,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出现。
邱若蘅起身,小心地张望,朝着方才笛声传来的方向找去,下一个坡子,拐一个弯,眼前赫然立有几间房舍,门敞着。
她口渴了,想讨些水喝,听那笛声不像是心存叵测的人吹得出来,便鼓起勇气跨入,屋里的布置看着像是书斋,没有人在,她环视一圈,来到案前,一张纸上新写了一首小诗,墨迹都还没有干透。
邱若蘅移开纸镇,拿起来看。
岭春冰化雨,唁客践祭约。
扬花新涧道,拂尘旧冢阶。
恍惚终老去,憔悴度休歇。
今夜月懂人,思君微如缺。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在唇齿间击叩,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觉就想到那座精美的孤坟,以及坟冢中沉睡的女子。心中突然被不知名的情愫翻涌充盈,电光火石间,她竟然做了一个自己都为之惊讶的举动——将纸揣入怀中,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
被邱芷蕙气倒下的邱澍才刚有起色,阮春临紧跟着步了他后尘,顾锦书那句“若娶芷蕙以外的女人就不得好死”杀伤力太过强大,让从来没有被他顶撞过的阮春临根本不知如何招架。
顾沁文一方面气顾锦书不知好歹,一方面又不得不帮着他哄阮春临,她知道阮春临爱好听戏,便去联系扬州府最红的永春班,正巧班头说刚排了一出新戏,还没演过,顾沁文喜不自禁,想也没想赶紧付了定银。
演出这天她先卖个关子,把阮春临骗出去,轿子抬到教场外,阮春临确实被吓了一跳,但十分受用,脸上溢出一丝喜色。
顾沁文暗自得意,待入上房坐下,顾锦书也推门进来,笑容满面地喊了声:“太奶奶,文妹!”阮春临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顾锦书一愣,笑道:“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实在是春饼太难排了。”
顾沁文忙看准时机煽风点火:“太奶奶,你最爱吃的春饼!我哥特意去买的!”
阮春临斜一眼,仍是不理,但从顾沁文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点点。
顾沁文心下大喜,朝顾锦书比个成了的手势,顾锦书笑着坐下来。
两人又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地哄了阮春临几句,说话间到了开演,阮春临便道:“去!小猴崽子轻点声,别吵我看戏!”
兄妹俩安静下来,顾沁文探头扫一眼,嚯,满场座无虚席,她不由庆幸地吐吐舌头,喜滋滋专心看戏。
这永春班最红的旦角小胜仙,并非是自小唱戏,而是余班头从京城教坊司那里高价买来,落难前也曾是官宦家妾室所生的小姐,因此身上有一股戏子演不出的清高味道,她盈盈走到台上一角,眼波流转唱道:“手把绣帕细端详,一双鸳鸯润且光。白日里草梦长,夜半起思量。出阁年华已过半,幸春光,怕将向晚不结郎。”
这时几名官差押着一个老者上,齐齐动手除下他的官袍,然后推在地上,小胜仙惊呼:“你们做什么!”
老者仅身着小衣,哭道:“兰芷啊,我的女儿。”
名唤兰芷的小胜仙着急道:“他们为何这样对待爹爹?”
老者叹口气道:“女儿,爹爹得罪了那当朝权贵,已遭免官罢职,所幸你姐姐荷秀与扬州贾家曾有婚约,可前往投靠,了我心愿。
顾沁文哈哈笑道:“怎么这么巧,演的也是家道中落的小姐要出嫁?若是好看,我改天也叫若蘅姐姐来看。”
阮春临有些不安地看她一眼,心忖道,哪有这么巧的事,竟然也是嫁到扬州。
兰芷退场,老者刘父又唱又说了一段,片刻后演秀荷的女子步出,一样是小胜仙所扮,只是眼角有一块胎记,她满面愁容唱道:“东拼凑西典当,不得已卖绣庄,凑足盘缠下扬州,但求爹爹宽心肠。”
顾沁文和顾锦书嗑着瓜子扯道:“真是太巧了,哥你说是不是。”、“嘿,可不就是吗!”
戏接着往下演,刘家父女三人终于凑够了盘缠千辛万苦来到扬州,贾家少爷见了脸上有胎记的姐姐,立刻要求改娶貌美的妹妹兰芷,被兰芷严词拒绝,贾家因此不认婚约,父女三人只好流落街头。
演至此处,观众一片唏嘘,骂的骂,哭的哭,阮春临早已是满脸铁青。
顾沁文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面红耳赤站起来道:“这分明就是在说我们顾家!我,我找班头说去——”
“文妹!文妹!”顾锦书看她那个恨不得拆了台子的炸相,急忙追出去阻挡,留阮春临一人在原座上。
顾沁文带着两个家仆冲到后台,一把抓住余班头,怒道:“这是谁写的本子,谁准你们演的!”
余班头愕然道:“奇怪了,顾三小姐,难道永春班演什么戏还要经过你批准不成?”
顾沁文抢过余班头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你这永春班岂有此理,亏我和我太奶奶常常捧你的场,你却不安好心!写的什么破戏本,竟敢讥讽顾家,抹黑我哥哥背信弃义,你说,你到底想怎样?”
余班头跺脚:“我才问你到底想怎样呢,三小姐,我哪一句台词有说这是在演顾家吗?你们听见了吗?”
他问戏班其他人,其他人纷纷摇头。
“岂有此理!我就砸得你承认!”顾沁文一声令下,两个家仆开始为她砸东西打下手,不过手刚扬起来,就被顾锦书攥住了。
“文妹,不许胡闹。余班头,对不起,我这就带她走。”
顾锦书三下五除二就把顾沁文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