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章不以为意,神情淡淡道:“梳洗好了吗?好了就一起去用饭。”
暖儿惊讶地看看两人,邱若蘅愣了一会儿,小心道:“好了。”声音中有几分忐忑,几分欣喜。
顾凌章就像从没有发过那顿脾气,没有经历几日冷战一样,下过雨打过雷,莫名放晴,不需要理由。邱若蘅跟在他身后,隔了两步左右的距离,不时抬眼望他肩头。
阮春临等人见他们一同出现,也是先怔再喜,目光中隐隐有询问之意,顾凌章视而不见,举箸夹了一只河虾剥去虾壳,又蘸了醋放在邱若蘅碗中,对她说:“这个,对你现在的身体有好处。”他语气平淡,听在邱若蘅耳中,却听出了关怀的味道,也许是她太渴望他的关怀了吧,邱若蘅心意复杂地咬着虾肉。
对面顾沁文捧着碗,一个劲地用手肘捣顾锦书,示意他快看,但其实顾锦书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傻气而诡异。
那只虾里还有不少虾籽,邱若蘅突然觉得腥气欲呕,但这是顾凌章夹给她的,她即使再恶心,也强忍着努力往下咽。她以为掩饰得很好,一抬头却对上顾凌章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叫来厨子问:“这虾是不是不新鲜?有腥气?”
厨子还没叫屈,邱若蘅忙道:“不是,没有!”
阮春临也道:“你不要无端生事,孕妇吃不吃都想呕,过几个月就好了!”
顾凌章也不再追究,淡声嘱咐:“这段时间的膳食以酸甜为主,尽量清淡,多备几餐,怀着孩子饿得快。”
邱若蘅受宠若惊,小声劝他:“不用全家都将就我……”
顾锦书朗笑道:“大嫂不要客气,应该的!”
“就是,酸酸甜甜我最爱!沾了大嫂的口福才对。”顾沁文拍拍胸脯,趁机声讨顾凌章,“这个吝啬鬼啊,要不是特别提出来,他才不会主动给我们吃山珍海味呢!”
顾凌章懒得跟她吵,只是淡淡瞪她一眼。邱若蘅勉强笑了笑,心中作疑,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体贴,可这样的顾凌章又实在让她沉溺,他释出的温暖,不管有意无意,已经融化了她。
他一直夹菜给她,邱若蘅来者不拒,一顿饭下来,真的吃了不少。
饭后,顾凌章又陪她散步,两人并肩而行,他让邱若蘅把手搭在他臂弯里。直到昨天他还是个病中依然伏案不起的工作狂,今天突然变了样,让邱若蘅无所适从,却又贪恋他这来得蹊跷的柔情。
哪怕是虚假的梦境,也请长一些,久一些罢……
在昨天她跌下的假山池塘边,顾凌章抽出方帕,铺在湖石上,再扶邱若蘅坐下。
“相公、你……”
顾凌章等了片刻,不见她继续,便扬声问:“嗯?”
“你不去,做事吗?”她到底还是没有底气问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话题一绕,避重就轻去了。
“我还没全好,再多休养两天。”他说话瓮声瓮气,喉咙仍有些哑。
“那,你快些回房,这里风大。”邱若蘅起身。
他急忙抓住她的手,往下拽了拽,“不碍事。”邱若蘅坐回,他又说,“重要的是你的身子,你多吃一些,把自己养得……咳咳,强壮些。”
“可是……”邱若蘅没敢说出口。
他也没让她说出口,轻声打断,道:“听话。”一种淡淡的温柔油然而生。
邱若蘅如坠云端,似梦似醒。银秀取来了披风,顾凌章接过,亲手为她披上。
他的神情时而恍然,时而淡漠,邱若蘅捉摸不透,索性不去想了,何必要纠结呢,不管他要我做什么,照做就是了,邱若蘅,就算他要你的命,你也没有怨言的,不是么?
她这么想着,稍微心安。
闲暇的日子一晃数天,顾凌章整日留在家中陪伴邱若蘅,早上用完饭,他带她在家中折桥回廊四处走走,晒一会太阳,回屋后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午饭过后,小憩片刻,两人乘轿出门,到邱芷蕙的绣庄,或是邱家老宅,让邱若蘅同妹妹父亲叙叙闲话,这段时间顾凌章会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务,傍晚,他再来接邱若蘅时,手上总是很体贴地,有斗篷,也有一盒点心,以至于邱若蘅都不吃邱芷蕙为她准备的糕饼,一心一意等顾凌章那份。
邱芷蕙醋意翻腾,可却不得不承认,姐姐活在幸福中,那姓顾的也许是真心悔改,看在他哄得姐姐极为开怀的份上,邱芷蕙打算把之前他掌掴姐姐的那笔帐,留到外甥出生后再清算。
这天晚上用过晚饭后,顾凌章进房时手上端了一碗药,邱若蘅接过来,自打诊出有孕,顾凌章会让她喝一些凝神益气的药,倒不见得是为了安胎,这碗药的气味色泽均与每日喝的不同,但她并未多心,正要饮下,顾凌章忽然抬手按住碗口。
“这是落胎药。”他神色平静,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邱若蘅呆了一呆,再看回药碗,手不禁哆嗦起来。她也瞬间想通这些日子顾凌章对她的嘘寒问暖是缘于何故,他要她把身体养得强壮一些,才能经得起这虎狼之药的摧残。
碗中药汁随着她颤抖的手漾出一圈一圈纹漪,顾凌章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他不忍看邱若蘅的眼神。
却不知为什么,那日她跳假山都不曾犹豫太久,这时对着一碗药竟惧怕起来,邱若蘅惴惴望向顾凌章,嗫嚅道:“相公……”
顾凌章背对着她,这一声低唤如长刺在背,穿心而过,他想回头,但最终生生忍住。
邱若蘅直直地看他,顾凌章本就清瘦,现在似乎更为单薄,这些日子,他也许每天都在煎熬中过活,假装温柔,假装包容,邱若蘅垂下眼,这果然是一个梦,现在到了醒的时候。
她一口气饮下整碗药汁,听见吞咽声,顾凌章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她缓缓放低空碗。
他接过碗放在桌上,牵住她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为她脱去鞋袜,低声说:“不要怕,我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过去。”
他还是很温柔,邱若蘅松了一口气,想问他,这样做,你能原谅我吗?但尚未来得及问出口,面孔就变得雪白,腹中阵阵绞痛,她一下抓紧了顾凌章的手。
顾凌章低头看看,霎时了然,一边扶她躺下一边说:“我去叫人。”
邱若蘅躺下了却仍死死抓着他不放,她想求他留在身边,只是痛得说不出话,顾凌章心中明白,握着她的手换了个位置和姿势,扬声大喊:“银秀!暖儿!快来人——少奶奶不好了!”
外面银秀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暖儿紧张地探头来望,顾凌章俯身在邱若蘅耳边,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要怕,很快的。”
她点点头,眼泪溢出眼角,开始觉得有一丝丝腥热聚集在□,忽快忽慢涌出,在床单上漫开。
“相公……”邱若蘅□中夹着低喃,剧痛难当却又得了一丝安慰,那些不洁的过往,但愿它就这样去了吧,通通去了吧。
顾凌章眉头皱起,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抚摸着她眼角的那一点胎记。他不经意扭头看了眼,血迹已经漫到了床边,甚至染上他的袖子。
他吓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白,怎会流出这样多的血,他隐隐觉得不妙,又向窗外大叫催促:“人都哪里去了!快啊——”
邱若蘅挣扎着要爬起,顾凌章惊道:“你干什么,快躺好!”
“相公,求求你搂着我,我、我受不了了……你搂搂我吧,我会好受点!”邱若蘅哭求着他,身子一软,跌进顾凌章怀里,他不假思索地紧紧搂住,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磨蹭着那些被汗浸湿而难看地贴在脸上的碎发,吻着她的鼻尖眼睛颤声问:“如何?好些了吗?”
“好多……了……”邱若蘅虚弱笑道,此时唇上已经不见半点血色,面如烛蜡。她抬起眼睛看向顾凌章,眼前像弥漫着黑雾,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邱若蘅抬手摸去,她的指尖发麻,也不知摸到的是他的鼻子还是嘴唇,她吸了一口气屏住,低声道:“相公,若蘅要是死了,你就,别再恨我了吧……”
“不要说这些。”
“这一世若蘅太对不起你,到了下边,我不喝半口孟婆汤,来生记得补偿你。”
顾凌章脸色苍白,咬牙道:“邱若蘅,挺过这一关,我就原谅你,你若死了,就没有补偿的机会了!来生我必不会让你找到我!”
邱若蘅在他肩头晕了过去,顾凌章心往下一沉,突然觉得,整个世界也往下一沉。
银秀领着孔良扑进房内,后面拉拉杂杂跟着许多人。顾凌章耳边嗡嗡作响,顾锦书把他架起拖到一旁,他清醒了几分,猛地抓住孔良肩膀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孔良在屏风后紧张忙碌了好一阵,阮春临等得心焦,就在屏风前面问顾凌章:“怎会如此,晚饭不是还好好的吗?”
“恐怕与这碗药有关。”孔良说着,绕了出来,手里一只空碗,正是顾凌章端进去的。
他闻了闻碗底残留味道,警觉摇头道:“这是落胎药啊,是哪里来的?”
“什么?”阮春临大惊,继而大怒,“齐宣!”
顾齐宣接了命令要去彻查煎药之人,顾凌章深吸一口气,叹道:“不用了,药是我拿来的。”
阮春临不耐烦道:“我知道是你,我要找的是下药之人!齐宣,快去!一个个给我问,问不出来就打!”
“我知道那是落胎用的。”顾凌章又道,一时间,屋内几人都愣住。
“大哥,我没听错吧?”
“你是不是失心疯啊,顾凌章,那是你儿子!”
全家声讨此起彼伏,不敢声讨他的,也是满眼惊惧厌恶望过来,顾凌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问孔良:“她没事了吧?”
孔良道:“少夫人出血不止,现在仅用权宜之计暂且压住,未来几日恐仍有崩症,要完全治好,须用一味锻龙骨。”
顾凌章急道:“那就用啊!”
孔良无奈道:“锻龙骨数量罕有,孔某医馆里的存量,都是为大少爷你备的,如果给了少夫人,你的药,就要断了,下一次续上不知何时,也许几日,也许……”
顾凌章竟是毫不犹豫地道:“给她!”
孔良疑惑看他,顾凌章怒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孔良轻叹一声,诺道:“那好吧。”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