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宁曦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展树人突然手举电话从外面冲进来,大叫道:“卓——宁——曦!老子跟你拼了!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条稳定的生产线,你说停产就停产?”
郑冉在旁边拉架,但看得出来这两人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都想要个解释,他说:“宁曦,我知道这公司对你来说是玩票性质,哪天你不想干了,随时可以回去当你的少爷,可你也为我和树人想想。”
林筝一阵尴尬,不知该告辞还是沉默,卓宁曦把她拉到身后,淡淡说:“明知道有技术缺陷,仍然大量生产的,才是自绝前程好么。另外,打从我父母离婚那天起我就放弃继承权了。”
展树人看到林筝在场,忍了忍说:“你新的方案什么时候搞出来?”
卓宁曦想了想:“一个礼拜吧。”
展树人提高音量:“多少?”
卓宁曦:“一个礼拜。”
展树人:“为了你小子,我就再装一个礼拜孙子!晚上下馆子,林筝你来不?”
林筝又好气又好笑,其实郑冉和展树人的辛苦,大家有目共睹,而卓宁曦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云淡风轻,似乎真的没出多少力,可林筝是这么想的:不管出力多少,只要无可取代,就不应该成为别人的出气筒,换了她,她是要抗议的,也不知道卓宁曦是脾气好还是无所谓。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她觉得男生之间这种友谊挺好,事都不憋在心里,吵架不够还可以打一架,打完该干嘛干嘛。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林筝听他们说了一会儿生意经,不知从哪句拐的弯,开始议论她和卓宁曦了。
“这么说来你们俩的媒人,是一扇屏风?那必须去拜拜。”听完个中离奇曲折,郑冉表态。
林筝大囧,刚要澄清,卓宁曦纠正说:“严格说来,应该是那个古董胭脂盒。”
展树人不屑一顾道:“图案不是差不多么?”
林筝十分之囧,目光投向卓宁曦,心想,你关注的焦点是在哪儿啊?但她又弄不懂自己,既然不是,何以不但不澄清,反有一丝将错就错的窃喜?
“明天几点的火车?”送林筝回去的路上,卓宁曦问她。
“啊?七点。”林筝说,“你别来送我了,睡个懒觉。”
他笑道:“难得一天不睡,不要紧的。”
声音温柔,让林筝连客气的拒绝都说不出口。
“放心睡,明早我打电话叫你。”
把她送到宿舍楼下,他转身走了,背影没入夜色,许久出现在远处一盏街灯的亮光范围里。夜晚是安静的画卷,而他像卷轴中流动的风景。
林筝洗漱完毕钻进被窝,拿起手机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调闹钟。
第二天当她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林筝呆了两秒,猛地抓起手机来看,只见首页一个短信息,是卓宁曦发来的:
“懒觉睡醒了的话,打给我,一起午饭,然后送你回家,下午三点的火车,慢慢来,不用急。”
她真是哭笑不得,朝天花板翻个白眼,终是忍不住地笑了。
“你是早有预谋的吧!”
就在林筝刷牙洗脸的空档里,卓宁曦到了她宿舍楼下,甫一见面,林筝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坐同一班啊。”他挥了挥手里的两张票。
“你也去南京?”林筝吃惊道。
“嗯,我要把你一路护送回家,然后……”卓宁曦停在这里,恰逢一辆出租经过,他抬手拦下。
林筝懵懵地等着后半句:“然后什么?”
他去后备箱放好行李,坐进车子拉上门,才一板一眼说:“然后让你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和谁在一起啊。”
林筝心跳如战鼓,她的确喜欢卓宁曦,喜欢到无法冷静分辨他这些话是发自肺腑,还是油嘴滑舌,可是喜欢归喜欢,她却做不到像他这样,亲昵得理所当然。
卓宁曦是第二次到她家做客,上次也是寒假,他谈吐不俗举止得当,早就赢得了父母一致的欢心,这回更是连三令五申大学不许谈恋爱的老爸都明显松动了,说是如果碰到十分合适的,那,那他就不管了。
席间父母还提到了张慕阳,说:“上次那个小伙子也很不错呢,是宁凝的男朋友吧?这次怎不一起来玩?”林筝用牙签叉着水果,闻言扫了卓宁曦一眼,说:“他们俩被棒打鸳鸯了,宁凝让家里打包送出国,慕阳也在家族安排的相亲中煎熬。”
追根究底这全是因卓宁曦而起,他却丝毫不以为耻,还高深莫测地微笑道:“好事多磨,注定在一起的话,谁也拆不散;轻易就能分开的,那只能说没缘分。”
他的轻描淡写让林筝一头汗:“你好狠的心啊,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兄弟,你就这么折腾他们。”
“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来还债。”卓宁曦说,“没办法,谁叫我发现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尤其快乐。”
晚上卓宁曦去酒店,林筝送他下楼,回来后,父母在沙发上摆开了架势,一个道:“说,这小子是怎么把我女儿追到手的?”一个道:“说,你俩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林母白了林父一眼。
对此,林筝也是云里雾里,不甚分明,许久她耸耸肩,不太确定地说:“他说,他上辈子欠了我的。”
×××
二零零二年的除夕姗姗来迟,大年初二就是西洋情人节,也是上海博物馆大型顾绣展出的第一天。
除夕夜里林筝和卓宁曦互相拜年时,他主动问她,后天的情人节,要不要一起过。
林筝很想,但有点犹豫:“才初二啊,你不用陪家人走亲戚吗?”
“少陪一年死不了的。”他在电话里笑,“再说我倒无所谓,可某人要是再没进展,接下来的几个情人节就只能死到国外去哭了。”
林筝知道他指的是冯宁凝,忍俊不禁:“那,约好了,一起去上海看展出吧,我们四个人,不见不散。”
除夕夜好像是一道分水岭,只要跨过,一夜之间,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街头的积雪化了大半,春节期间,上海几乎是一座空城,林筝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排,看着窗外镀上一片灿烂春光的花花世界,心中也不自觉地相信,一切有情人皆会在今天成为眷属。
她住得最近,所以到得最早。把邀请函交给接待人员后,被领着穿过走道,安置在一间休息室里,林筝留意了一下,发现休息室门上挂着她的名字,不由感激戴逢卿的细心。
接待人员将她的邀请函换成了一张磁卡:“这个可以进入所有的展厅参观,在展柜前面的机器中插入磁卡就会听到讲解,如果累了请回来这里休息,很高兴为您服务。”
游客寥寥无几,柔软的红色地毯和一排排打着金黄暖光的小灯组成了整个博物馆安静温柔的基调。林筝在若干展柜中缓步穿行,那些展品精美绝伦,可林筝仍一心想要看到她的扬州小屏,仿佛此行就是为它而来,只有看到它一切安好,她才有心思去欣赏其他展品。
然而林筝寻遍所有展厅,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屏风,她回到休息室,问接待人员一共有几个展厅,接待员回答:“东南方向还有一个,入口摆着非请勿入的牌子,你一定是没有进去过吧?”
“我可以进去?”
“当然,你的卡可以进所有展厅嘛。”
谢了接待员,林筝来到她说的12展厅入口,入口处立着一块“非请勿入”的不锈钢站牌。那是一道走廊,里面也没有灯,昏黑一片,她两手按着左右墙壁,一步一步前行,拐个弯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当即不假思索,加快步伐。
眼前一片光明,不同于其他展厅打的灯,来自天空的阳光透过头顶暖房玻璃,铺满整个庭院,院中有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一条人工瀑布,一道篱笆,一口井,一座扇亭。
此外还有三间小屋,林筝怔了许久,推门而入,那扇屏风被封存在玻璃柜里,摆置一角,林筝把磁卡□旁边的机器插槽,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卓宁曦的声音。
“这是一个发生在四百多年前,古城扬州的故事。一对邱姓姐妹自京城南下,于扬州开设绣坊十指春风,也就由此结识了当地经营盐业的顾家……”
十八岁那年,她在梅花谷遇到深爱的人却不自知。
命运安排他成为她的丈夫,牵着她的手,走过了足够她回忆一生的两年。
分别时刻,他说:“来生我定去寻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果然找到我了,凌章。
林筝双眼模糊,笑着眨了眨眼,视线恢复清明。回头时,卓宁曦正站在门口。深色呢大衣,墨绿围巾,脸上带着一别经年不改温柔的笑意。林筝依稀又看到那个着青色长袍的身影,向她走来,拥她入怀,在他怀里,她感觉到当年戛然而止的时光又开始流淌,未能善终的情缘悄然抽枝,十世轮回,方能幸福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林筝想起什么,收敛情绪,抬起头问:“对了,宁凝和慕阳来了吗?”
卓宁曦一阵莞尔,了然揽着她,把她拉到窗边:“你自己看。”
林筝扶窗望去,冯宁凝坐在中庭那口井的井沿上,正四下张望,神情有几分好奇新鲜,林筝想去与她打个招呼,刚举起手,卓宁曦一把按下:“有好戏。”
好戏?林筝露出询问神色,这时有人从那条昏暗的甬道中出来,不是张慕阳又是谁?冯宁凝抬眼一瞥,哼道:“无聊吧?”
他温温的一笑:“怎么会呢。”
“你看得懂吗?”
“呵呵,”张慕阳傻笑两声,“不懂。”
林筝忍俊不禁,捂住了嘴,冯宁凝没好气说:“不懂你还来看,我可没逼你。”
“你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看不懂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啊。”
冯宁凝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望去,林筝挑眉看向卓宁曦,他冲她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指指那两人示意,继续看戏。
半晌,冯宁凝状若不在意,说:“你爸今天不是安排了你跟魏千金吃饭的吗。”
“那个啊……”张慕阳下意识接话,突然一顿一愕,“你怎么知道?”
冯宁凝白了他一眼,上次她就张慕阳和卓宁曦的关系向女方乱扯一气,张春深十分头大,找到冯母告状,顺便向魏家道了个歉,那一对儿金童玉女似的狗男女才得以继